【段十三】


倘若呵護備至的愛戀像排排放在刀口的孱弱花瓣,終將覓得覆滅的絕訣歸宿,沒有半點憐惜…請省下泣頌蠟俱成灰的無用淚滴,直接報復吧。


恨,鏡花水月的無形利刃,武裝伶仃孤苦的平凡軀殼,剖切不堪回首的昨是今非,祭奠愧無以報的瀛海恩澤。
如非真傷透了、沒其他計較法了,又怎能放縱「恨」如狼似虎地喫盡自己…?



「就不信你能永遠那麼幸運!」 藏青色的高壯身影將紙包中的粉末悉數倒入青銅的酒壺裏,一手按住壺口及壺蓋,另一手抓緊壺身,使勁地猛搖晃他著魔的心海、翻江倒浪的怒濤。


夜並不深沉,卻仍是黑暗。 背光的人,臉上有寫不盡、比如墨夜色更黑暗的悒鬱。 放下酒壺,該沉澱的是穿腸劇毒… 或是蝕骨的血債?




「尹枋,你不去侍候你的主子,還在這裏忙什麼?」 後踏入膳房的人將話問得和善至極。


被來人從思慮中驚醒,尹枋愕然回頭,快速拼貼出防備的笑意:「沒什麼,為我主子送壺酒去。」


劍理只是笑笑地看向他,善良的態度似能榨出天下太平。


被看得混身不自在,尹枋拉扯著心中的十五個大水桶,七上八下。
「沒空跟你閒聊,我得快一點回去。」 將酒壺放到小拖盤上,繞過劍裡往外走。


攔住他,劍理眨巴著眼,很俏皮地問:「尹枋,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 太子殿下不是壞人,你不討厭他。 那麼… 你為什麼還要殺他?」


「你胡說什麼!?」 惶急萬分。
「我胡說? 酒壺中的“加料”該做何解釋?」 笑容被一分分殘酷地收起。
「太子殿下常常睡不好,這藥有安眠的作用。」 不慌不忙的辯解。
「最好能長眠不醒?」 傾身再問。
「你為什麼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想咬人的兇相。
「要我不曲解你的意思也行…」 拿過壺子,劍理往小拖盤上的酒杯注滿一盅,遞出去:「哪,喝下它… 我就道歉。」


尹枋接過酒杯,想都沒想就順手把它拋入洗菜的水槽裏,再疾電般地旋身一踢,將酒壺也踹入相同的地方,而後從從容容地走去水槽邊,拿起水瓢一勺勺地用水沖走傾灑的清香液體。
「現在無憑無據… 你能奈我何? 太子殿下不會聽你單方面的窮嚼舌根。」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對劍理一向沒有好言好語。


「太子殿下相信與否並沒有差別,現在重點只在於…」 劍理緩緩抬起眼眸,直利地盯著尹枋:「少子殿下說… 不‧能‧留‧你。」 擊潰信心的冷厲,有他主子一半的氣勢。


尹枋真變了個死灰的臉色:「那溫吞的少子殿下說… 不能留我?」


很實在地點點頭,劍理答覆得自然且誠懇。


「不可能…」 連說服自己的音量都不到:「他怎麼知道的?」


「你沒資格問吶。」 嗤笑他的無知:「有件事… 因你當差的資歷尚淺,所以不知道哦。 就算是主子最親信的僕人,像我這種啦~ 要持「皇城路引」單獨出魔劍道… 也必須有主子或執金吾大人的手喻才能被放行。」
看尹枋一味地思索中,劍理再接道:「而我們只拿「皇城路引」就能出來… 是因為少子殿下事先知會過執金吾大人了。」
劍理故意把他徹頭徹尾地看個仔細:「只是沒想到… 你竟然有膽子殺了太子家令而奪路引令牌… 這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這意味著什麼… 尹枋知道。 他開始覺得周遭的空氣變冷、變稀薄。
能穿越魔劍道裏裏外外十二道嚴密關卡的「皇城路引」… 竟帶領他到黃泉大道的入口了!


劍理也懂得欣賞別人不安的神情。 「再說說別的吧。 要出來找太子殿下時,我們不是約好在馬廄見… 卻騎了駱駝出來嗎?」


「那該死的慢駱駝是你的安排?」 冷到流汗了。


「你想說--- “該死的劍理”吧?」 嘴角揚起耍人的惡劣:「到底是誰笨呢? 我跟在少子身邊逛遍西漠領地,怎麼可能會分不清東南西北而迷路? 哈哈哈~~~」 搖搖頭,劍理為自己精湛的演技得意地笑了幾聲。


「你是在拖延我到達軍營的時間…。 可惡!」
一連串問句形式的解答讓尹枋嘔得想扭掉劍理的腦袋,不敢相信自己才是被矇在鼓裡的。


「可惜你沒有我想像的聰明,非要說出來你才明白。」 劍理像隻狡獪的狐狸般逼進尹枋:「若沒有你將在軍帳外偷聽到的消息傳給艾瑪荅,她怎會以為太子殿下已經上了她的當,而實際上卻是她步入了圈套裏?」


尹枋逮著劍理長篇大論的說話時機,抽身就往門邊奔去。 眼明手快的劍理則躍上長桌,足下一蹬,超前,在半空中迅疾迴身,強勁的腿風將尹枋逼回膳房,封住出口。
「還沒說完咧~ 要有點耐心嘛~~」 輕鬆落地後,劍理擺出個羅漢伏虎的架勢:「要不是你將錯誤的情報傳給戎軍,山魈又怎會急起直追,趕上「祭寨神」的日子吃敗仗,讓我軍裡應外合地拿下巴楚城? 戎軍的失敗… 有一半要歸功於你呀。」 該挖苦人的時候,劍理也不會好心放過。


「哼!」 有了「走為上策」的腹案,尹枋再往最近的窗口撲去,動如脫兔。


沒遲疑,劍理疾如風似地竄去窗前,像足攔路的匪徒,單腿蹺上窗口橫檔:「想走? 太遲了。」上身及金雞獨立的腿卻保持平穩的筆直。


「沒想到你的腳下功夫竟非等閒…」 尹枋著實驚訝於劍理的深藏不露。


「還過得去。 替主子跑腿的,手腳怎能不利索?」 能以「人」的身份在魔劍道存活,劍理怎會沒有三兩三?
「然而,若跟閣下殺人的刀法比… 劍理真是遜色太多。」 亦褒亦貶的恭維。


「你的嘴可比我的刀更利!」
怒吼一聲,尹枋抄起桌上的各式廚刀,內力灌注,全朝劍理擲了過去。


接二連三的刀子釘入木板的聲音像啄木鳥雕琢朽木般響起。
「哎呀呀… 我都不知廚子的刀具該是如此用法,今日真是長了見識。」 劍理晃著手中的砧板,極盡氣死人不償命之能事。 樂天派掌門人,很皮。


「得了便宜,你還賣乖!?」 為這句不像拼死拼活的氣話,尹枋翻了一個白眼,不知自己怎地這麼快就被劍理感召。
[…認真一點,對方是來要你的命啊!]


甩開砧板,劍理化被動為主動,曲指成爪,指尖暗送降服之意,欺身往尹枋肩頭抓將而去。 滑如泥鰍,尹枋肩頭一斜,順勢凌空後翻幾回,隨手帶起半月型的屠刀,還以暴戾恣睢的狂嘯殺伐。
砍、削、斬、劈,是刀刀致命的狼猛蜂毒。 閃過一連串快攻,劍理雙手支地,反上而下,旋風也似的腿勁,踹、翦、掃、踢,招招俱是運用自如的強硬脅迫。 尹枋刀法雖不弱,奈何手中之刀殺豬尚可,宰人略遜,因此讓劍理詭秘的奇襲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
惡從膽邊生;尹枋見以不上手的屠刀無法取勝,立即朝劍理揮出一道虛晃的刀光,再反手將這礙事的鈍物射向裝桂花油的大油桶。 劍理在避開刀勢的霎那就已心知不好,卻仍是遲了一分。 尹枋掏出火摺子,往漏了一地的桂花油扔去,轟然火勢瞬間阻隔開兩人,趁此之際,尹枋逃出膳房往南城門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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雰雰大雪輕悄悄地替慇慇俗世披上素白綢襖,遮蓋寥廓紅塵的洒懼傷痕,宛如垂於菩薩眼簾前的悲憫紗幕,層層地、朦朦地模糊祂的法眼,粉飾不祥的災祲、愁悁的厄難。 一朵朵、一片片,茫然若失的殞越是殘花或碎羽… 總是無言、總是無聲。




巴楚城的南門,當尹枋逃到那兒時,恰巧碰到銀髮的判官拄劍立於悵惘飛雪中。 幾乎融入瑩潔的一抹孤白讓他嚇青了臉、丟掉了膽。


白衣靜靜地佇足,靜靜地望,望那城牆邊、木樁上插著的顆顆首級。 守城門的衛兵仍保有死前的恐慌,僵滯地任大雪褫奪他們不肯散去的怨。
偏過頭瞧向他,白衣很心平氣和地開口:「尹枋,你了解你的主子嗎?」 看不出他心底的悲喜。


「主子又何嘗了解下人!?」 他確實弄不清楚闇蹤的心思。


「倒也是。 人與人之間… 也許從沒有誰真正明瞭誰。」 垂下眼睫,白衣將失望道得清清淺淺。


「您不是來這兒吟詠世事無常的吧?」 提著的內力不敢放鬆。
「…來這裡找被埋藏的答案。」 伸出手想接住雪瓣,卻只留住幻化的水淚。
「您在亂葬崗時就已發現了破綻?」 該佩服少子殿下隱於溫和後的精明?
「嗯,那三位小廝都不是皇弟殺的。」 甩去手心中的哀泣,萬分肯定。
「 您如何得知?」 …那裡出紕漏的?


「風幫的忙,讓我看到小澤的屍身。」 白衣拍去雙肩上眷戀的雪:「漏洞有二。 其一、小澤的衣服雖沾滿血漬,卻仍算是乾淨整潔。 若屍身是由太子殿拖至亂葬崗的… 衣服怎能不沾大量塵土又毫無破損? 若屍身是由你馱負至亂葬崗的… 你的身上又沒有任何血跡。 所以,小澤是被你誘騙至亂葬崗,再下手殺之。」


學到了教訓,尹枋這才知道自己不是策劃陰謀的料。


「刀與劍的差別你明白吧? 刀是單刃,劍卻是雙鋒。」 白衣輕柔地撫上異端劍的劍身:「厚重的刀雖能造成酷似夜叉劍的創傷,但是… 仍有一邊的傷痕會是粗鈍的。 劍理帶回的骸骨印證了我的揣測。 肋骨上的傷痕… 一邊鋒利,另一邊卻是不平整的磨擊;這就是其二。」
宣讀完尹枋的疏失,異端劍緩緩劃起生死的轉輪。 「然而,本少子現在只想知道…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將「忠誠」從心中連根拔除?」


「什麼原因? 哈哈哈~~~」 尹枋前仰後倒地放聲大笑,不時拍打他的腿側,笑到沒勁。
喘幾口大氣後,他挺直了腰桿:「是不共戴天的恨!!」


「皇弟欠你什麼?」
「不只是闇蹤,整個魔劍道都欠我一個公道!」
「是怎樣的深仇大恨讓你不計後果地報復?」
「闇蹤殺了我的父母。 一夜之間… 我必須單獨面對心摧如刺的痛!!」
「你的父母是…?」


「太子殿其中的兩條冤魂。 你們能不記得,我卻不能忘!」 尹枋黑沉沉的瞳子蓄起熱泉:「無微不至的默默照顧… 我甚至容忍父母將關愛分成兩份,一半給他… 可他只能以屠殿的方式回報他們?」


揮之不去的血色過往又在白衣的記憶裏鋪上一層寒霜,皺著眉頭… 心涼,然而,握劍的手… 更緊。


「魔皇及其他人… 包括你,為屈死的卑微僕人做了什麼? 沒有,都沒有!」 擦去滿溢的泉湧,尹枋嘶啞詰責:「太子爺得到更豐偉的新太子殿為獎賞,所有人得到泯滅天良的緘口令,而我呢? 只得到控訴無門的恨海難填!!」
無力地蹲下身,尹枋抓扯頭髮:「誰有權力阻止我報復!?」 真到了傷心處… 淚水怎能被管束…


仰望漫天的飄雪,如果雨是神祇們傷懷的感嘆,那雪… 就是被諸神遺棄後的心灰結晶,白衣默默地如此相信。
「對不起,是魔劍道虧欠你在先… 但是,站在全軍將士的立場,我無法循私放過你。」


「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抹淨滿臉的涕淚,尹枋頓時躍起,怨訾以對。
「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避過十招攻擊… 我就讓你走。」 是不想違心又不能違命的決定。
「卑鄙! 你要我徒手對抗異端劍呀?」 攤開空空的兩手,尹枋覺得自己倒楣到沒天理的地步。


話語才落,破空的颼颼聲響由背後襲來,尹枋警覺地回身,正巧接下“暗器”。 「背地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瞧你說的,好似自己做的事就很頂天立地、俯仰無愧啊?」 沒被燒死的劍理像來討債的厲鬼般冒出:「我只是好心一點,為你送上一把刀哪~」
他忽然斂去玩世不恭的神色:「再讓我聽見你辱罵我的主子… 就別怪我撕爛你的狗嘴!」


「哼! 先剁了你這個巴結逢迎的狗腿再說!!」 有了適合殺人的刀,尹枋揮起變本加厲的殘狠刀法,欲劈了剛剛的窩囊氣。


「雖上有主子,卻不代表我放任自己只當一條狗。 那像你…」 避其鋒芒,劍理暴退三尺:「我呸! 寡廉鮮恥地去做敵人的走狗!!」 真的被激怒了。


又是一場生死酣戰。 不同於之前的蹩腳,尹枋奏刀驍悍,冷冽刀光愈趨急速,無依的雪花隨氣勁旋繞,祭舞情仇的拼搏。 沉著應對這翻騰寒芒,劍理運掌成風,處處提防利刃近身,腳下掃起積雪為掩護,左右開弓,直取腰畔「血海穴」及膝蓋「環跳穴」。 尹枋迅然斜削劍理的雙足,刀勢忽上忽下如瀠洄流水暢行,既陰又險。
突然失去平衡,劍理在滑坐於地前,反手一撐,倒立躍起。 不容分毫失誤的爭戰,即使一瞬間的閃神也足夠致命,尹枋的快刀已冷酷斬下……


幽靈般的身影介入,交叉撞擊的環環刀形劍走激迸出風雲變幻的千鈞一髮。 白衣不再姑息,揚手就是連密不絕的輪輪青光,反覆迴轉的銀邪劍勢震得尹枋虎口發麻。 異端無情,猛烈的劍氣先斷他手中的陌刀,後奔他空門大開的胸膛……


另一道沉重劍氣強撼異端,白衣不由得飄退了幾步。 ……夜叉劍?
按劍不動,白衣冷冷看向迎面而來的玄黑人影,其周身熒熒燐光未消,是與鋪天蓋地的雪色格格不入的暗夜魔魅,在這種情況下… 白衣怕看到的對比。


「皇弟何以干預為兄鏟除叛徒?」 冷若冰霜下埋伏擔憂……
「這叛徒是我太子殿的人…」 劍尖驟然指向尹枋:「…理當由本太子來論處。」 
「皇弟打算如何處置?」 沒有滿意的答案,白衣不會輕易罷手。
「讓他走。」 就這麼簡單。
「那不成,反叛者的下場… 唯死而已。」 「忠誠」是魔劍道裏少數接近合理的信條。
「本太子需要一個活口帶話。」 主意已定,不容異議。
「你是想……」 絕非單純。


「我才不會再受你利用! 修羅鬼!!」 是尹枋恨之入骨的咆哮。


闇蹤掀手就賞了他一記響脆清亮的掌摑:「由不得你!」 被殘狠淬得晶燦的綠眸散發命令的光彩:「去告訴艾瑪荅,就說本太子會在十七天之內滅了疏勒。 第十八天起… 疏勒將再不存在。」


十七天? 不只尹枋恇懼,連白衣與劍理都駭異。 ……全然破壞的「滅」?


再次強調,闇蹤威凜地指著尹枋:「本太子給你七天的時間爬回去通風報信,剩下的十天讓她把遺言想清楚。 記住,本太子只有十七天的耐性。」


「皇弟,就算你真要人傳遞訊息給艾瑪荅,也沒必要放走尹枋,為兄可以另外派遣使者去一趟疏勒。 你的懲處方式不能服眾。」 無以服眾… 豈能御下?


「使者? 有去無回… 何必? 而且,本太子沒說讓他走得輕易。」 邪邪笑起。


聽出了言中之意,尹枋明瞭自己是打不贏的,可還是下意識地拔腿就跑!
能往那兒跑? 比鬼魅更兇殘的修羅已翩然飄身於前,尹枋驚慌下狂亂出招。 那知,玄黑的魔影竟似沒有重量,靈敏地微一側身,反手扣上尹枋腕脈,稍使勁力,將他扭跪在地,痛哼出聲。 白皙的手指再加重力道……


「唔… 哇啊!!」
尹枋從來都不知道筋脈受損會痛得如此七葷八素的。 功力一點點消失流逝;臉色由紫紅轉青白;冷汗直落卻不見減少;肢體因熬不住痛楚而打顫、扭曲、掙扎;張口而出的全是無法忍耐的哀嚎!


片刻過去,闇蹤鬆開箝制,冷哼一聲,只瞄了頹倒雪地上的尹枋一眼:「所以本太子說… 給你七天時間爬去疏勒的。」 微微笑了,蹙著眉。
「來人呀! 開城門,把他扔出去!」 嚴厲,接踵而至。


待城門再度關上,已看不見他自己為惡的傑作了,闇蹤理都沒理身後的倆人,當他們是石頭似地不值一顧,很冷淡地回轉王城。


被貓抓到的耗子只被放逐… 該要額手稱慶的。 廢去尹枋的武功算是夠份量的吃裡扒外的代價,白衣遂不再置喙。
其實他暗自高興尹枋不必死,畢竟驅使他背叛的動機… 情有可原。 但是,甩著夜叉劍離去的人兒真高興了嗎?
擔憂… 層層包裹憂慮的還是憂慮,因為,白衣又看到… 看到闇蹤笑著掩藏眼裡灰藍的抑鬱。


淺淺的腳印更行更遠,選擇了他的方向。 深深的執念亦步亦趨,是否該追隨他的選擇…?




「劍理,你未盡全力啊。 憑你的腿功不會擒不住尹枋的。」 那就不用遇到皇弟。
「……」 劍理閉著嘴,難得的沉默。
「你早知道他的身世背景?」 三分猜測,七分肯定。
「徹底調查過了。」 劍理暫時卸下樂天派掌門人一職。
「為什麼沒跟我報告這一點?」 藍瞳盯著他,還是有一點訝異。


「如果說了能促使您放他一馬,我會說的,但是… 不可能。 那只會讓您在殺他時… 背負另一層愧對。」 垂下眉睫,藉拍掉手上的塵土來分散他關心的態度。


白衣無奈地嘆息,將異端劍重重插入雪地裡:「於公,我不能饒恕他…」


「於私,誰能還給他一個公道?」 替主子拔起劍,提著。 他很清楚主子不喜歡用它時的感覺。


「…你這算是指責嗎?」 幽幽地望向遠方,白衣不希望聽到任何評論,從任何人的嘴裡。


「小人不敢。 只是… 太子殿下自己種的因,誰能替他收果?」
對太子殿下的事,劍理是第一次說出自己真正的心裡話。 他希望主子多想一想… 要找回以前的闇蹤,該先找回什麼?




因果一向很難定論完全無誤的對與錯,那與身份地位毫不相干。
白衣很明白倔強的闇蹤不會要別人干涉,只是… 自己真能看著皇弟用他的方法去結束一切嗎?




「主子,您要小心一點了…」


忽地被打斷思維,白衣以為他聽錯了。 他轉過頭就看到劍理擔心地望著自己:「什麼…?」
劍理指著撒下心灰結晶的雲天:「您瞧,那是什麼?」


順著劍理指出的方向望去,漆黑廓落的天幕中有個闇影漸漸變小、變遠,若非天邊飄著白漫漫的雪幔,它還真不易被辨認出來。
「那是… 魔鳧?」 瞇起深邃的清藍,白衣心裡有底了。


「右護法肯定是去跟魔皇打小報告,這次他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 …畢竟主子不是魔族的一份子。
排斥,是瞧不起的方式中最具體的兩面三刀。


「隨他去吧。」 灑脫地揚起銀髮,白衣循著另一排淺淺足跡而去。


親情與霸業之間是否有平衡點… 白衣願意賭一次,反正自他有記憶以來… 他本就是一無所有。
然而,那不是他現在思慮的問題。 此刻,他的心海上只盤旋著一抹灰壓壓的愴惶陰影。 它曾經無語地、不解地為封印的哀悽碧波… 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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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的角落裡,野心莫能偏安;祝融放縱煦煆的背叛燃燒它的想望,是與怨毒相依而生的煒煌璀璨。


煜煜紅光映照出千嬌百媚的容顏,卻對蛇口蜂針的城府束手無策。
笑盈盈地,艾瑪伶相當自傲她兼收並蓄的不凡。


從她所在的樓閣能很清楚地看見膳房方向冒出濃烈的煙與火。 究竟是出了什麼岔子… 她不想猜,也沒空猜。
「旱魃,出來吧。 我知道你來了。」 比她妖嬌的妹妹更臨危不亂。


橙紅的髮,血紅的眼,銅頭鐵額的人,赭紅的衣。 旱魃由藍紫的織錦布幔後走出來:「妳知道自己該死,這倒是一件可喜的事。」


「鹿死誰手… 還是未知。」 艾瑪伶風情萬種地坐在桌几前,啜了一口茶:「遠道而來,要喝盞茶、歇息一下嗎?」


「少耍嘴皮子! 妳怎能對自己的背叛毫無慚愧之意?」
「慚愧? 我為什麼要慚愧?」
「為利益妳能出賣國家;為權柄妳能拋棄親手足;為野心妳能兜售天良!」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讓我變成像現在這般虛情假意又心狠手辣的原由… 你應該清楚。」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艾瑪伶盯著手中轉動的瓷杯看了半晌,而後柔媚地放下:「聽不懂? 那就看仔細。』
她以修長的兩指輕撫右眉:「這裡,我眉上的疤,是我妹妹想除掉我卻失敗的證據。 而當年那名刺客… 就是你,旱魃!」


旱魃非常震驚:「妳都知道?」


「有這麼一個為「主祭司」之位就可以謀害親姊姊的“可愛妹妹”… 我怎能不知?」 艾瑪伶優美地攏攏髮鬢:「我今日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告訴她… 我不稀罕這個「主祭司」的名銜。 我要比她強,「國主」之位才是我的目標!」


…到底是什麼原因造就這樣一對利慾薰心又相互痛恨的姊妹? 想得越多,越使旱魃汗毛直立。


「橫豎妳都是禍水一灘。 今日,為主子,也為戎盧國,我一定要除去妳!」
「呵呵~~~ 只怕你沒這個能耐。」


不再多說,旱魃解下腰間的蜈蚣鐵鞭,甩手一揚,艾瑪伶身邊的桌几頓時由中央破裂成二半,倒散的聲響游盪在只有兩人的空廣樓閣。 身形輕轉,在她偎向盤龍柱時,旋展如盛開芙蓉的紗裙又貼上她玲瓏的身段,閉似羞花。 鐵鞭織成的密網,式式糾繞,鋒利邊刃在柱身上刻出條條孽債。 艾瑪伶躲閃回應,就是不承接狠戾責撻的罪狀。 迷失心竅的逼攻,冷靜做作的避禍,生死之間的快意恩仇!


「救命啊! 有刺客啊!!」 艾瑪伶媚笑著,刻意愴惶地高聲大喊。


旱魃先是傻愣了一下:「恨妳的人太多,誰會救妳?」 鐵鞭隨即捲起璜璜憤怒,橫掃千軍而去。


砰然巨響,一道蒼白人影破門而入,飛逸而來的平凡紙傘替艾瑪伶攔下買命之招。
落定手裡,緩緩被收合的傘後露出一張略為龜裂的鬼臉,死白、死白的。 「誰也不能動投靠魔劍道的人一分一毫。」


「哼! 就算有天王老子撐腰也沒用!!」 鐵鞭再次劃出一圈圈狙伺暗影,越催強烈的勁風呼嘯,直撲紙傘掩薄命!


倏地張開白樸素蓋,看似單薄、不堪一擊的脆弱紙傘硬是接下氣勢萬鈞的蠻重力道,絲毫無損。
大揮個圓弧,刀刃般的傘緣唰地剖切空間,椅凳們因抓不牢平整傷口處,一個個分家。 拔地而起,因震動鞭節而生的金屬聲引得瓷瓶、古董不住地破碎唱和,滿地零落。


緊收紙傘如鐵杵,搗撞、推擊,如火如荼。
長鞭疾行如靈蛇,纏捲、攀上,難以捉摸。
影蹤詭秘的剜刨,剛暴兇橫的鞭笞,勢均力敵。


掩薄命搧起狂風,以掌為輔,轉瞬間已與蜈蚣鐵鞭抗衡十多來招,倆人身上各有數處傷痕。 旱魃一心完成任務,陰狠抽撻無情襲取,往掩薄命攔腰揮掃。
突然,旱魃只覺手臂酸麻,無法靈活運鞭,而掩薄命的催命之掌適巧印上他胸口! 被掌力震飛,旱魃倒落在距艾瑪伶一尺之處,內腑受創,翻騰血氣嘔出。


「咳… 妳… 妳竟然來陰的…」 旱魃試圖讓自己坐起,卻是無能為力。


眨眨眼,艾瑪伶好看地微笑:「算是回報你當年的這一刀吧。」 翹個蓮花指,比比自己眉上的舊疤。


「城主,本座並未要妳暗中相助… 那壞了我們男人間的比試。」 掩薄命束起紙傘,不悅地表明。
「現下並非你們個人之間逞兇鬥狠的時機,本城主也只是想早一點為魔劍道鏟除敵人。」 堂皇又富麗的擋箭牌。


為這正當理由… 掩薄命已白透的臉更加泛青。 他相信艾瑪伶把「不問手段,只問結果」的信念運用得比魔劍道之人更淋漓徹底。


知道對方反駁不了,艾瑪伶無視掩薄命的存在似地逕自轉身,蹲在旱魃旁邊,很小聲地對他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哦,等我妹妹到陰槽地府去找你時… 別忘了轉告她。」 又貼近了一點,艾瑪伶拉著他的耳朵輕喃:「瞿謀士其實是我佈在艾瑪荅身邊的細作,他是我的死忠心腹,而非修羅太子的。 以他的一顆頭顱能換取她的信任… 我很樂意犧牲他以成就這多年來的心願哪。」
看著旱魃由紫紅變黯黑的臉色,知道毒已侵入骨血裡,她滿意地叮嚀:「一定要幫我告訴艾瑪荅這件事,我希望她做鬼都不順心哦… 呵呵呵~~~」 高貴地掩嘴而笑,笑得令一旁的掩薄命發冷。


旱魃呼吸困難地瞪大眼睛,為自己無能多咬她一口而恨悠悠地喘息著,咒罵的話全塞住了。


「已經聽清楚了… 你就可以死啦。」 對待冤家似的親暱,艾瑪伶以食指推他的額頭,讓他倒入黃泉裡,不需要他的回音,只要他含著那幾句話沉入地獄就好。




刺麒麟之所以不討喜,在於她太過露骨的虛張聲勢;而艾瑪伶,大方柔美的曼陀羅,在她釋放奪魂汁液之前,絕對看不穿她的可怕。
斷氣了。 旱魃從沒想過他伴在刺麒麟身邊這麼久,卻會為一朵妖毒的曼陀羅而死得怒目切齒,憤憤不平。


亡故,不是一件美麗的事。


站起身,艾瑪伶拉整她的衫裙,現在,她又是一副聖潔清高的樣兒。
「倒還忘了謝謝您的搭救之恩哪…」 衝著掩薄命斂衽。


「不必謝本座,是太子殿下命本座保護城主的。」 這種恩情他受不起,也不想搶,留給正主兒最合適。


「請代我向太子殿下致謝吧。」 又是謙恭地一揖。
「本座一定將話轉告予太子殿下,先告退了。」 迫不及待想走。


目送掩薄命將旱魃的屍體扛出她的樓閣,柔和的五官下… 爬滿的惡之蛆在悄悄蠕動。
「保護… 還是監視?」 也是晶綠的眸子緊縮了一下。




吃食腐敗的蟲… 正潛伏於四肢百骸,成蛹,等待破繭,而後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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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淡薄的冬陽,厭厭如滅,像浸泡在寒潭裡的盈月一般冷,裝飾暖洋的假象。
冰涼涼的氛圍,碰觸起來是紡紗一樣的隔閡,呼吸到的是酸澀的蕭颯,傾倒了,碎成細雪飄下的白話,不肯坦誠。


起個大清早的白衣在早膳後都沒瞧見闇蹤,遍尋未果,他也只能先去操煩眼下巴楚城統合的問題。
走到「葵耀堂」門外時,白衣佇立在門口,手心抵著門扉,卻沒有直接推門進入。 扇門後隱隱約約透著的魔氣讓他想逃避。


「既然來了,為何不敢進來?」


遲早要面對的問題。 聞言後,白衣不再遲疑地踏入這巴楚城的議事廳堂。 他的面無表情沒有及時反應出他的惶惶心思。
「你在這兒待了一夜?」 王城中他尋遍了,就只差這個地方。


「十七天之內滅掉疏勒是由今日開始算的。」 站在堂外的露台上,闇蹤將微敞的衣襟拉起。 這裡跟西漠夜晚的氣溫比… 真的毫不遜色。


「這點我倒想請問你… 你打算用什麼計策在十七天之內攻克地勢險峻、天險重重的疏勒都城?」心裡暗自害怕聽到他猜想的方法。


「疏勒雖背倚天山山脈,懸築於主峰汗騰格里山的山麓下,地勢險要異常,上易守、下難攻…卻也是它將陷自己於萬劫不復的最大盲點。」 闇蹤踱步回堂內。


「疏勒懸建於半山腰,上下均無我方可駐兵、利用的著力點… 難道你真要用炸藥炸毀城基,並引起雪崩… 一舉埋掉疏勒?」 越說,眉皺得越緊。


「有何不可? 整軍出發用去三天;行軍至距疏勒五十里之範圍內,三天;由左右包抄,奪其制下的碉堡,六天有餘;埋設炸藥,牽引線,四天足矣。 他們若想在這期間內撤出疏勒… 外面尚有我軍團團包圍,插翅難飛。 如此戰法,速戰速決! 我方的損失只是微乎其微。」 闇蹤將標的用之小旗子插在軍用地圖上的汗騰格里山。


「疏勒守軍可在都城範圍外迎戰我軍… 他們不可能讓我方那麼順利地攻佔半山頭的碉堡。」 白衣將代表戎軍的小旗在都城範圍外排成一圈,防衛。


「疏勒守軍最多只有四萬餘人。 巴楚城淪陷,阿克蘇城歸降,他們已經完全孤立,而我軍… 卻在七萬五千之上。」 闇蹤在戎軍旗幟前插上更大片的魔軍旗海。


「你的方法… 戎盧國的國主不會無防範之策,否則他怎敢將都城建於半山腰? 而且… 我軍不善雪地爭戰。」 再添變數。


「以往戎盧國兵強馬壯,鄰近小國不敢輕犯。 又,因其自恃過高,以為沒人能攻進疏勒範圍,更以為沒人會願意捨棄疏勒本身富饒的資源而覆滅它,所以戎國之主未必會對此種攻勢有防範之策。 可現在他的對手是魔劍道… 防範? 他能如何反制?」 闇蹤輕蔑地把戎軍的小旗子一隻隻拔起:「先鋒軍可由艾瑪伶率她的部下出戰。 奇襲部隊由本太子的禁衛軍擔當,如果戎盧國的國主真想同歸於盡… 我方死傷不大。」


「若是艾瑪伶再度倒戈相向,反將我們一軍…」 …奇襲部隊由太子禁衛軍擔任? 誰領兵? 其他魔軍只在安全的地方圍城?


闇蹤細眉微揚:「她不敢! 她若再反反覆覆、站不定自己的立場… 將來她還能成為藩主嗎? 現在回頭幫戎盧國,她也只是個副祭司,可是,幫了我們… 她就是一人之下的附屬國藩主。 她會怎麼選擇? 而今真正該擔憂的是巴楚城敗軍的問題! 答應山魈不屠城也就罷… 你有什麼理由不殺光禍患? 現在我軍還得留下相等的兵力以防範他們趁機截斷我軍後路… 這都是你的錯!」


撇開指責不理,白衣幾經思量,將魔軍旗標移回巴楚城的位置,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戰略方針的問題。
「我不同意覆滅疏勒的計劃。 魔父要的是戎盧國的領地,而不是一城的人命。」


「就因為魔父要的是戎盧國的領地,所以才不在乎一城的人命!」
「留下他們有更大的用處,何必趕盡殺絕?」


綠眸中的冷燄閃著妖光:「你以為你是誰? 之前抗命一次已經是死罪,現今拿他們的命尚能抵過一回,這你仍需要猶豫? 你可沒有免死金牌!」 …有,也不見得管用。


「這條命是魔父給的,還給他… 我亦無所謂。」 固執地轉身,他非要試試看魔父的明理程度。


「你無所謂…? 很好。 你無所謂!」 闇蹤氣得將所有的小旗標全扔到地上,來回地踱著步子:「那你想怎樣拿下疏勒!? 讓本太子聽聽你的方法有多高明!!」


「我的方法簡單多了…」 白衣摸摸高挺的鼻樑:「大軍壓境… 勸降、招撫。」


呃…… 闇蹤很慶幸自己這時候沒在喝茶,否則,他非嗆死不可!
「哈哈哈~~~~~」 狂笑聲不斷,忘了宮闈禮儀。 「勸降、招撫? 本太子敢保證那不自量力的國主會死撐到一兵一卒不剩!」 …真是個蠢主意。


「他已是強弩之末,應該明白歸降才能保住所有人。」 不認為自己傻,白衣將小旗標一個個撿起。 …我要是他就會如此選擇。


「別天真了。 他若不肯歸降… 大軍就跟他耗在這裡,凍成冰人啊?」 又把白衣辛苦撿回的小旗標扔出去。
「那就單挑他,一對一決勝負,要死要活… 夠爽快了吧?」 白衣很認命地再撿一次。 …不行,得讓皇弟改改亂扔東西的毛病。


闇蹤瞪直了眼,用手背探探白衣的額際。


「你做什麼?」 挪開黑衣的手,白淨的臉像是抹了胭脂。


「你病糊塗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是… 你當這是辦家家酒、小孩子的遊戲? 猜個拳就能決定城池歸誰?」
這次闇蹤笑不出來了。 皇兄到底是以什麼心態在打仗? 他不懂。


「這樣至少… 誰死都不必拖累自己關心的人。」 白衣把小旗標放得離皇弟很遠。
「沒有用的…。 就算戎盧國國主現在投降,魔父也不會饒他一族血脈殘存。」 是很痛、很痛的事實。


「如果是你呢? 你會不會饒他們不死?」 還有期待。
「…不會。 斬草必得除根。」 徹底斷了皇兄的念頭吧。


「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白衣沉重地斂下眉宇。 在攻打巴楚城的夜襲時… 他親眼看到皇弟為犧牲的士兵難過自責。 善良… 只能心疼魔劍道的自己人嗎? 如果是… 皇弟將來要拿什麼治理天下? 魔父所供奉的冷酷無情?


「本太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要說幾遍你才肯相信?
「你不是。 以前你告訴我要以「至誠」治天下。」 …那時候皇弟很開心地跟我描述他理想中的藍圖。


「本太子不相信「至誠」,這世上也根本沒有「至誠」。」 …早已經埋掉了。


…埋掉了嗎? 白衣缺角的心越來越沉溺,為蒙蔽本性的自殘而憯懍。
「多說無益。 這是魔父交給我負責的戰役,我自己知道怎麼做最好,不希望你再插手。」


「不可理喻! 要怎樣你才明白「慈悲」不能解決所有的事!?」 闇蹤乾脆把地圖也扔下會議桌。
「…可是「慈悲」卻能將傷害減至最低。」 撿得有點累了,白衣索性自己拿著地圖。


「你為什麼就不能再聽本太子一次?」 怒吼中,層層乞求迴盪。
「我想用自己的心看這世間…」 總要試它一試。


「心? 魔父不准魔劍道的任何人有自己的心。」 碧綠的眼眸陷落成無情的空洞。


這叫白衣如何回答? 在出征前魔父告訴過他--- 「吾給蹤兒訂下的標準… 對你,一樣有效。」
所以他不敢有朋友了,然而,接下來… 還得跟皇弟一樣?


闇蹤努力過… 卻敗給被困在深愛的樊籠中、逃不開的自己。
抑淚斬斷在乎的牽掛。 用一夜的光陰蛻變成野性的魔魅。


修羅,順從背叛……
為親父背叛他溫熱跳動的心。


而自己… 也將為什麼背叛嗎?




能感到白衣的不想屈服,闇蹤再次在分歧中遇見灰心。 「既然你堅持… 本太子就不再多事。」默默看白衣最後一眼,彷彿再見無緣,帶著疲憊往門外走去。


「皇弟,回魔劍道去。」 不留他,只是冷冷地將地圖鋪回議事桌上。


「愛上那兒是本太子的事,就如同你自找麻煩一樣,誰都管不著。」
話語盡時,早已看不見那抹黑影,若非扇門差點被甩散了,還真讓人以為剛剛存在的只是一縷鬼魂。



早該叫他回去的… 魔父最疼的親兒,這個殘忍的塵世… 更不適合你。
「劍理,跟著皇弟,確定他回去魔劍道後再跟我稟報。」 白衣知道他躲在門外。


「是,主子,您自己多小心。」 聽到爭執的劍理已有心裡準備,只差沒把包袱收好扛來。 他應了一聲,就匆匆追著魔魅離去。


等劍理也走遠了,白衣孤單地坐在椅上,手肘支在長桌上,交錯的十指抵著前額,給自己的頭痛欲裂一些溫慰。
如果他可以,如果他有能力… 他真的很想改變很多事,然而,他目前所擁有的都不實在。
為了達成一個目的… 他該開始學習掠奪?


沒有失,就沒有得;競爭的天擇一向如此循環不息。
有些事物,有形的、無形的… 他終將放棄。




白衣在沉思中放任自己隨心所欲地架構將來… 他很少想到以後的事,但,今天例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被咿呀地推開,香氣襲人的嫩綠倩影很婉約地慢慢步入葵耀堂,對著白衣嬌柔地一福身:「艾瑪伶見過少子殿下,殿下金安。」


心中微微一凜,白衣抬眸看著不請自來的艾瑪伶:「城主不必多禮。」 一擺手示意她坐下:「聽說您昨夜受驚擾了,無恙否?」


「謝殿下掛記,幸無大礙。」 勾起豐潤的唇瓣,艾瑪伶揀了一張最靠近白衣的紫檀椅落坐。
「無礙就好。」 貼上椅背,白衣尋求暫時的依靠:「但不知向來公務繁忙的城主駕臨… 有何指教?」
「呵呵~~ 指教是不敢當,只是來向少子殿下表達我阿克蘇城上下軍民的最高忠誠之意。」 艾瑪伶定定地望著白衣。
「本少子就代魔劍道之主先謝過城主的忠誠。」 白衣客套地抱拳回禮。


「您太客氣了。」 艾瑪伶靜默了一會兒,偷偷觀察著白衣:「奴家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藍眸中一絲警覺溜過,指尖在地圖上來回摩挲:「有益我魔劍道者… 但說無妨。」


「請恕奴家斗膽… 奴家也不贊同太子殿下覆滅疏勒的手段,那太殘酷了。」 嗓音壓得很細小。
「城主不知竊聽機密是大忌?」 白衣停下手指的動作,眸光冷冽。


「奴家知罪… 只是… 替少子殿下您抱屈。」 艾瑪伶起身漫步至白衣所在的議事桌邊:「少子殿下宅心仁厚,魔劍道的繼承人不是您… 太可惜。」


「……」 白衣無言。 面對一隻碎嘴的鸚鵡,看看她的表演倒也有趣。


「少子殿下比太子爺更慎謀能斷,委屈了自己… 不值得。」 她輕輕地靠上白衣的椅把。
「此話何意?」 白衣有點為難地瞄著她的舉動,身子略往反方向偏去。
「上位者,能人居之。」 挑明了講。
「皇弟雄才偉略,適合為君。」 …如果是以前的皇弟。
「難道您不在乎自己沒有實權?」 艾瑪伶靈巧地牽動白衣的幾許銀絲。 …沒有人能永不動心的。


白衣再次沉默,臉色頓轉晦暗。 魔劍道之人想不沾染上陰鬱的氣息… 似乎很難。
實權… 白衣想過。 唯有擁有它,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真正想做的事。


「取而代之吧。 艾瑪伶的忠誠只獻給強者。」 漾起誘人的笑,艾瑪伶大膽地撫上白衣的手臂。
禍國殃民的妖婦就是她現在這個樣貌。


「妳失言了,城主。」 完全瞭解她的意圖後,白衣驀然起身,偏過頭邪魅地瞅著她,報以詭譎的笑意。
「只要對少子有幫助… 再失去多一點也可以。」 艾瑪伶順良地將嫀首枕在白衣肩上。


「城主說完了嗎?」 白衣動也沒動:「說完了就該回去靜養… 看樣子是昨夜被嚇得不輕,妳的心跳迄今仍很雜亂。」 海藍的寶石瞳子沒有一絲柔情,是與窗外的冰天雪地一般純淨的冷寒。


碰了個軟釘子,艾瑪伶羞紅著一張俏臉:「你….. 那奴家就先告退了。」 一甩水袖,遣散她的自討沒趣。
魔劍道的少子不如她預期中的易引誘… 沒關係! 她也很有耐心。 誰叫她就是喜歡他那高不可攀的冷漠勁兒。




送走煩絮的鸚鵡,白衣自己將長桌上的軍事地圖掃到地上,遠遠地。 並無怒意的藍瞳只有淡得看不清的殘涼一點一滴被攢起。


[篡權? …還沒想過的新鮮玩意兒。 想超越皇弟… 殺了他就是真正的「贏」嗎? 如果闇蹤消失了,魔父會怎麼樣? 如果闇蹤不存在了… 自己會開懷一點嗎?] 白衣淺淺地笑,這些怪問題… 想想也不打緊。


光,是綷雜的色彩揉合而成,非是單一純粹的色澤,自然也包含別人所看不見的陰影。


面向一格格暗嵌心事的窗櫺,白衣最近似乎喜歡上了沉思。 突然想起什麼,他抬手大力地拍拂肩膀,像要拍去某些討厭的東西。




紛紛大雪依舊墜落於四野烽煙的大地,寧靜,也讓人苦惱。
蒙闇的灰白… 洒洒而顫,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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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訓你的心,白衣…… 別讓它愛上失溫的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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