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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五】


破滅,從鬼蜮伎倆中離析出的意堅石穿,是飄遊於悲歌當泣裡的浮雲朝露,毀棄良善的心慈面軟。
哀溢眉宇的決絕。


豔紅,像杜鵑啼血的淒楚,滴滴自心頭滲落,扎入事與願違的雪白裏,點點加深驚駭萬狀的出乎意料。
千慮一失的不信。




[…怎麼會!?] 右護法直想挖出自己的瞳仁,假裝沒看到那本就不該存在的「少子」和預計中的殘狠… 也許能當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怎麼不會…?] 艾瑪伶像押對了寶、贏了連莊般地喜孜孜,卻又怕別人搶奪她的珍愛,只能在心底暗呼痛快… 似乎早已期待。




「…怎麼會?」 眼見地上盛開的冶容紅花是源流於自身胸前徹痛的傷處,面色慘白的闇蹤吃力地抓住貫穿他的冰冷劍刃,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下場。 …白衣不是很在乎 他 嗎?


「怎麼不會…」 白衣清俊的臉龐沒有半絲後悔,殺人的手握著篤定的劍。
「約莫一年前,派人去魔劍道刺殺皇弟的… 是妳。」 掛著半彎令人涼掉一大截的苦笑,白衣緊緊鎖著眉。


毫不閃避地望進訝異莫名的碧色翦水中,白衣有痛在己身的瞬間錯覺:「利用報仇心切的尹枋企圖誤導我的… 也是妳。」


一絲不忍悄然風逝,繼而煽起怒不可遏的烈焰,在白衣心裡,在他眼裡。 「於短短時間內教會我狠心的人… 還是妳!」


「你… 可怕…」 痛逾極限的“闇蹤”麻木地微仰起頭,盯著讓她覺得邪門的少年。 …他明明看似平凡溫和,為何卻蘊藏如水清晰的思路?


被卜算術士認定為寡情的薄唇再次恨幽幽地輕聲接道:「雖然我不該殺手無寸鐵又沒防備的女子,而且,上蒼已將「兄弟鬩牆」的戲碼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在妳眼前做為妳策劃一切的回報… 然而,不親手殺了妳… 如何能表達我對妳按捺不住的“敬意”? 艾 瑪 荅。」 一字一句的殘忍卻全是注入血液中的悲愴。
看清漸漸空洞的心的黑暗,是讓白衣絞死和善的最後決定。 發誓了不再落淚、不會示弱、不哀悼過去… 儘管痛恨自己的改變,但,他發過誓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艾瑪荅笑了,帶著心酸而微笑了。 她這才知道,惹錯人的代價,何其大。




[艾瑪荅!?] 已在意識中劈死白衣數千次的右護法差點想用大哭來宣洩他百年難得一見的緊張。 …好險,好險。


[艾瑪荅…] 終於等到藉他人之手除掉自己最礙眼的妹妹,艾瑪伶反而聽到小小的聲音責難她 “大壞蛋”。 …我才不會後悔。



「…怎麼看穿… 我不是… 你皇弟的?」 嘴角的血滴滴裝載艾瑪荅的不甘願,想明瞭自己這次錯在那裡。


「妳不是魔族,沒有皇弟天生的野性魔氣。」 「細心」從沒離開過白衣。


「旁人… 亦能封鎖魔的氣息。 你不怕… 這只是詭計… 就等你… 錯下殺手?」 不信自己敗得那麼淺顯。


「妳說的是,可皇弟身上… 不會有這麼重的脂粉味兒。 他向來討厭別人當他是女人。」 白衣索性分析給她聽,算是替她的不智惋惜。
「另外,在這酷寒的氣溫下,妳的臉頰已凍得紅通通,但,妳的耳朵卻仍是透白… 足見它們…是假的。」 悄悄地,只告訴她。


艾瑪荅忍著痛苦,死撐著追根究底的一口氣,將已渙散的視線移上白衣冷到發紅的耳:「…果然忽略了。」 她承認自己的思慮是比不上白衣的縝密。


「倘若妳將劍理也綁來,我或許會相信妳是皇弟。 但,妳不敢。 因為… 他是我最信賴的人。 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告訴我眼前的皇弟是真是假。」
白衣也許是故意強調的:「我不像妳… 妳已經沒有可信賴的人了。」


還能反駁什麼?
淺淺地,又是一笑。 艾瑪荅這一笑猶如天山頂的青白色雪蓮花,已失去百家爭豔的嬌倩影子,出世,也絕世,恍然搖曳中都帶著枯萎的幻象。
腦海裡回溯起段段過往,窮盡畢生心力去爭的權貴、財富、天下… 都繞在身邊媚笑著向自己招手。 用力抓去… 卻全成了雪花片片,那樣也沒能留住。 是啊,連唯一信任的人也沒能留住。


刺麒麟目中無人的驕縱倨傲… 到頭來… 也只是凡塵裏生生死死的盛開到枯寂。 何止短促?
她笑自己… 空求什麼?


求不到什麼,也帶不走什麼。  本來就無一物。   她現在才看清。




白衣突地緊握異端,一旋身,用力地抽出劍刃。 血霧罩下,他淡然地看著艾瑪荅癱倒在赤紅的雪地裏,無憂無喜。 他所散發的冷僻壓迫感,霜雪難敵。 流暢地震劍一甩,將闇蹤最討厭的嫣麗全還給了艾瑪荅,不予保留。


輕輕一嘆。 嘆刺麒麟看清了菩提樹,笑綻了雪蓮花。
而異端劍… 才剛開始為重要的人奉獻自己的生命,也為重要的人… 奉獻上別人的生命。


怔怔地盯著它半晌,白衣有一點恨它,又有一些愛它。
異端劍嚐血,卻不沾血,依舊如冬日的顏色,耀眼而專一。 …湛亮的銀白,虛假的清高。
它青芒森森的寒鋒彷彿只倒映出自己眸中的蒼藍無情;那天長地久以來、不被理解看穿的孤寂無情;就連暗夜魔魅也未知的深邃無情。
這一刻,白衣知道… 自己一直藏得很好的無情,為奉獻而釋放。 不再回首從前。


而那不再隱瞞的釋放卻使右護法握牢雙掌中的害怕,只可惜… 捏不死少子殿下的危險本質。 白衣那火熱的憤恨在他的眼裡… 只是沁在冰川下的冷心腸,他早就在提防的冷心腸。




驟然一道掌風襲來,白衣警覺性地翻身躍開,回眸看向掌風由來之處… 高臺前的薄幔正輕輕舞動,慢悠悠地飄著,不染殺氣的影子。 高臺上已走出一位華貴且肅穆的中年男子,而其他大部份的人仍陷在白衣殺了“自己的皇弟”的愕然中,尚未回過神來。


中年男子身高八尺,著鷩冕服,戴八旒冕冠,黑髮攙華,豐上銳下,目光射人,甚是威武,唯臘黃著一張臉色,看似病懨懨。


「該死的黃毛小兒,你竟敢殺了吾的珍寶?」 國主一雙如鷹的利目瞅著已魂走他方的艾瑪荅,緊握的指節咯咯作響:「你竟敢… 殺了吾的愛女?」


此話甫出,戎盧國的百官倒是大為震驚,一片譁然。 …死的是誰?
死的是戎盧國的主祭司,不是魔劍道的太子殿下。
沒有人知道。他們之中沒有人知道艾瑪荅是國主的親生女兒。 國主從未提起,艾瑪荅也三緘其口。 他們之間過於親暱的舉止總讓人傳成後宮春色的繪聲繪影。


而今… 淫穢的只是這麼認為的人心,卻不是眼見的表徵?


「眼見為憑」。 如果“眼見”一定是事實。


然,為什麼親父女可以在表面恭謹、背地裏熱和?
這裡,只有艾瑪伶知道。




「若非她處處設下毒計,本少子也不會殺她。」 白衣沉穩地以劍拄地,他的手已不再為人死而顫抖。
「艾瑪荅會有今日的結局… 是否該怪您自己? 是您放任她在爭權奪利中揮舞長袖、興風作浪的… 不是嗎?」 從戎國之主的身上,白衣彷彿看到魔父將來也可能犯下的錯誤。


「要她為自己的想望而爭取,有何錯?」 國主怒曰。
「因此就忽略他人的感受… 真是對?」 白衣反問。


…錯了嗎? 戎盧國之主--- 德爾.軒碁  不承認。
「誰是誰非… 就交由活著的人來決定!」


「啊!!」 德爾.軒碁大張雙臂,氣走全身,手背上的青筋一路沿著臂膀向上暴起。
白衣能明顯地感到周圍的空氣漸漸被凝結,壓迫感像沉重的千斤巨石般貼在胸口。 滯礙,悶。


有那麼一瞬,風是靜止的,人是靜止的,飄落的霜雪也是靜止的。


突地,氣流飆若電漩,罡風狂竄,積雲滾騰。
戎國之主垂下雙臂,十指箕張,再隔空虛抓,沉聲大喝:「劍來!!」
「鏘」的一聲龍吟,一道灰暗的影子從高臺中疾射而來,德爾.軒碁翻掌抓住劍柄,順勢指向白衣:「就讓吾的錕鋙劍來會會你削金斷玉的魔劍---「異端」吧!」 劍尖兀自晃盪,衣袖也猶在勁風中飄忽地飛翔。


以錕鋙山石所打造的寶劍「錕鋙」沒有耀眼的光采,只有灰沉的黯淡;沒有奕奕的生氣,倒有旺盛的殺意。
殘銳略凸的鷹眼吊瞪著,一瞬不瞬。 劍式起手揮出,是驚虹駭電的仇恨波濤!


異端劍,銀亮華燦,不顯鋒芒畢露,卻屬夭驕不群。
白髮判官甩開披風,舉劍相迎,一挑、一削,風馳雲逝般的輪輪快斬,是無從選擇的以殺制殺。


身形交錯又頓止。 冉冉舞落的雪瓣,薄薄淡淡的杳渺帷幔。


四目對峙,身隨意動。 雙劍再掄勝者為王、敗為寇的迷離光影。
銀光如蛟。 鋒藏銳,銳轉巧,巧化氣,靈虛飛幻的劍氣,玄奧、淬厲!
灰影似蛇。 鍔蓄勁,勁生力,力成勢,疾逾奔雷的劍勢,快絕、狠利!
劍鋒互挫,飄降的細雪撞上無形的萬鈞氣勢,倏然間激盪開來,星離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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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白衣與戎國之主戰得如火如荼之際,戎國的文官紛紛脫下自己偽裝的礙事官服,拿出預藏的武器,怪吼著往魔軍撲去,將右護法及艾瑪伶團團圍住;竟成一支出人意表的奇兵部隊!
數十人朝右護法奮力揮刀、刺劍,各個是欲將他挫骨揚灰的驍勇無畏。
劍不成陣,卻能化零為整;刀無編章,倒是相輔相成。 最後一役,定要討回公道!


但見小主子不在敵方手中,右護法也就不再瞻前顧後。 此時的他,血液裏唯充斥著暗紅黏稠的殺戮在流動。
城府極深的豆眼閉上,再翻起,驀地拔掠三丈,暴喝一聲,雄渾的掌氣沸湧。 揮拳是暗,劈掌為明;左擊釋虛,右襲攻實。 取命,風雲變色!


生機,槁木死灰。
戎國將士忠君愛國的情操雖堅不可動搖,卻非鐵打銅鑄的不死之身,須臾間,魂歸離恨天者比比皆是。 但,慷慨激昂的士衛、伏兵仍如過江之鯽,一群又一群;戮力同心的禦敵,為國、為家小。
覆巢之下無完卵,那時,誰能幸免於難? 還有什麼好保留?
故此,不怕死,怕輸!!




艾瑪伶曾問過自己 午夜夢醒時的淚… 是不是後悔?
不是,那只是傷心後的偏激。 錯不是由她起頭的,為什麼要比別人先後悔? 都到了如廝地步… 又怎能容得後悔?
因此,面對眼下的悲壯犧牲,茵茵碧眸,沒有富饒的慈花善葉。
袖裏箭,支支淬著怨入骨髓的為所欲為,沒入瀝膽隳肝的盡忠竭誠;能殺親人,就能殺絕天下人!
補缺梭,來來回回,纏頸,斷喉,血光旋閃;補心缺,卻織不成夢圓。


殺人,竟可以像緩緩墜落的似羽白雪,徐徐婆娑、翩翩翔翔,雖然密麻,卻很要命的輕柔……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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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飆風電馳的交鋒後,德爾.軒碁重咳幾聲:「咳! 咳! 小子是有兩下子,可惜… 你錯與吾為敵。 現在,吾該要讓你見識一下何謂「真功夫」。」
只見他低嘯著,手中沉鬱的寶劍上浮雕的龍紋隨他流暢地舞動而產生了幻影。 灰蒼蒼的,由越運越急的劍影中竄出一道翻騰的剽悍龍形,顛倒乾坤,風起雲從。
德爾.軒碁長身而起,夾震天撼地之威能,兜轉而下,儼若游龍降世!


白衣識得此招猛烈,雙腳一躍,往後倒射,翻身作勢一引,劃開銀白長虹。 異端森冷,青芒陰惻,六朵劍花剎時綻放,直向圍困他的劍影中刺去。


兩力相抗,金鼓雷鳴。


駭異! 白衣雖格開對方的攻勢,卻被震到丈許之外,不止虎口,整隻左臂發麻。


德爾.軒碁嘴角掛著兇殘,嘿嘿大笑,又咳了起來,隨即沖天而起,旋如陀螺的身影,剛猛、詭譎,疾逾電掣!
白衣勁力凝結,轉瞬間,秋水長劍掀起風掃落葉的迅捷,環擊、劈斬、兜截!
然而,白衣習武時日畢竟尚淺,內力亦不及戎國之主深厚,雖全力一拼,仍是多處見紅,險象環生。
德爾.軒碁笑得像地獄來的千年厲鬼:「哈哈哈~~~ 納命來!!」 一俯身,驟然反掌,汪洋浩瀚的劍氣脫手奔出,緩緩浟浟,而後泓涵瀅瀠,讓人滅頂於無預警。
眼看白衣就得身首異處!


在刻不容緩之際,狂戾的迅風有掄劍斷水之霸氣,硬生生攔下戎國之主的冤冤相報。
一抹玄黑,墨絲飄揚,綠眸碧輝,手執昭示寸善尺魔的夜叉劍,闇蹤,喘噓噓地,帶著深淺不一的傷站在空曠的崖邊。


戎國之主看向來者:「哼!哼! 不用猜,你一定是魔劍道那位聲名狼藉的惡太子、六親不認又殺人如麻的邪修羅。 你竟然還沒死? 老天真是沒開眼!」
狠狠的諷刺反讓他胸中的恨更熾烈:「…若不是你處處阻撓吾兒的計劃,她又怎會有今日的死厄? 所以,你才是最該為她陪葬的!」
語結的當兒,錕鋙劍已然攻出三招,十多朵劍花開得不嬌不艷,卻是遮天蔽地的懾人心魂!


四下全是灰茫茫的阻前斷後,闇蹤在愈縮愈小的劍網中並沒有慌亂,夜叉劍噬人的妖邪燐光倏忽捲起遍地停雪漫舞,不相讓的氣燄熠熠爭輝。 指收攏,劍在握,身已騰,環環迴旋的光痕,每一轉都是斬枝翦葉的狠勁!


利刃撞擊,火花飛濺如星。 兩條人影纏鬥又錯開,在紛飛的白茫中,對立的眼,冷冷瞪著。


有趣了,也不妙了。 僅數招的交手,掌心就被對方的威勁震得發疼… 闇蹤已知他遇上前所未有的強敵。
戎國之主為女報仇的劍太過凌厲無比。


德爾.軒碁不自主地又咳了幾聲,陰涼的笑已帶一絲微喘。 然而,下一刻,他雙臂大振如翔鷹,凌虛御風似在天際盤繞。 劍鋒是尖喙,指掌比鷹爪,睚眥必報的擒殺  從天而降!
闇蹤自是不願坐以待斃,一矮身,倒射十數尺,威凜的黑沉巨劍掀起陣陣不羈的罡風,阻其速、卸其銳,探取之間  鬼出電入!


連番攻防輪替後,本就帶傷趕來的闇蹤亦漸趨下風。 德爾.軒碁抓準時機,手中討債的利刃再成翻雲覆雨的黑龍。 劍影,暗沉沉;殺氣,怒騰騰,直朝闇蹤胸口刺去!!


白衣驚呼一聲,揚起手,青芒森森的劍彷若潭底竄出的銀蛟霎時攻至國主的右側。
德爾.軒碁不再玩纏鬥的遊戲。 應對臨門索命,他立即運足八成功力,錕鋙換手,右劍左使,騰出的右手二指驟然挾住飛刺而來的異端。
白衣沒料到劍會被牢牢制住,一分心,已是無法避開迅如星雨的詭秘劍勢。


錕鋙,刺傷右臂。 白衣,鮮血淋漓。 都只在一剎那而已。


闇蹤,無來由的苦。 夜叉,浸在感愧交並的綠螢中。 怨怒,師出有名!
黑色的身形像失去理智般地衝向戎國之主,斜斬、直劈,瘋狂的快劍更猖肆!!


德爾.軒碁連撥帶擋,輕易化去闇蹤的殺招。 惡狠狠地笑,他奮力朝自己最想拔除的眼中釘砍出一劍。 而這一劍,是氣湧如山的報仇雪恨!


太近了。 闇蹤離戎國之主太近,距鬼門關的入口更近!
他倉猝回劍反擋,雖截下這奪魂的一擊,但掌中的舊創卻被強憾的勁道震裂,血珠不住滾落。
就在他身形一頓的同時,再抬眼,避之不及,歹毒的掌風已隨後而至。
結結實實挨他一掌,闇蹤霎時飛出丈許,頭昏氣滯,一股腥膩從他喉間湧溢。 忍著痛,不肯哼出聲,他皺緊了眉,想再戰,劍卻不在手邊。


德爾.軒碁生平絕不給敵人任何一點喘息的機會,凜冽的劍再次揮出凶煞的半弧。
催命,一鼓作氣!


冷汗濕透的白衣、被敵軍圍困的右護法皆來不及救援。 剎那,溫熱的血濺了一地。


怔忪地望著……
闇蹤幾乎呆住地望著挺身於他眼前的人。      尹枋。
在岌岌可危的時候,是尹枋替他擋下這殘辣的一劍,是尹枋替他灑了一地的紅雨。


可是,不懂。
尹枋該是與他有血海深仇的人,真正有權力要他的命的人,卻是被他廢了武功後反過來救了他的人。
…如何能懂?


德爾.軒碁也不懂。 他實在無法瞭解一個恨自己的主子恨到不惜出賣自己家園的人 在最後竟然會回頭幫他恨透的傢伙… 這是為什麼?
不懂尹枋,不要緊。 殺了魔劍道的太子、少子,這才要緊。
德爾.軒碁的怒吼穿雲,飛旋的劍花再次籠罩闇蹤周圍,緊蹙、急切,是趕盡殺絕的堅心似鐵!!


白衣不顧自身安危,幾番縱起,已搶在錕鋙劍削下闇蹤的首級前格開利刃。 為皇弟,每一式劍招過處,皆是數朵紅梅烙在早成泥濘的地上。
不同血緣… 仍是同樣的嫣紅溫熱。 手足,絕不侷限在血緣相連!


戎國之主由衷地佩服這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兒,可他更不希望將來他們會成為羽翼豐盛的猛虎,因為… 他的愛女、他的期望  已經死滅。
「咳!咳!… 就讓你們到地府跟荅兒作伴!!」 德爾.軒碁蠟黃的臉色更黃褐,微凸的鷹目更嚇人。
猙獰的不只是“他女兒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的心態,猙獰的還有他的劍、他殺人精準的劍!!


就在白衣知道自己接不下這一劍,索性等死時,「殺、殺、殺、殺…」的低語由遠而近,由模糊至清晰,由飄渺到現形。 颼颼破空的鎖鏈,制殺,僅僅於舉手投足的瞬息。


天邊御風而來的兩個魁梧絢爛的身影,一身類似中原神祇的精緻繡金袍服,是祝死的隆重。 臉上鮮明的紅、白、黑油彩,是罪愆的瑰麗。 一個白冠,一個黑冠,一按羽扇,一執「善惡分明」牌,是矛盾的彰顯。 凌空踩著吊詭陰森的步伐,是擒服的祈舞。 惑動人心的回聲是瀰漫在存活爭鬥中的迷霧,是天上地下永世的咒語,也是原始本性的黑暗面……


異端神,沉默寡言,專司 死亡的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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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泥地裡的黑衣人兒似乎已忘了剛剛的拼搏仍未停止,眼眶中蓄起薄薄的自責,那使哀傷看起來很無助。
「為什麼…」 闇蹤不敢相信這是事實:「為什麼你要救一個仇人?」


「別感謝我… 我才不想救你。 你只是… 還不能死。」 尹枋試著爬起,卻又跌坐在地:「因為… 「活著」對你而言才是最殘忍的懲罰。 呵呵…」 由衷的苦笑。


闇蹤沒回話,只是即刻解下尹枋的腰帶幫他紮緊傷口止血。 默認了。


慌亂的心在翻滾,尹枋張口吐出一灘血:「咳咳… 我要你背負著內疚… 痛苦地活下去。」
他不承認自己在幫殺親的仇人。


闇蹤苦著一張小臉:「那你得活著看到才算數…」
他已經認識「內疚」夠久了。


「還有… 劍理。」 尹枋像是在交代遺言似的,就怕漏了什麼:「…劍理被關在… 北邊的地牢裏。 雖然那傢伙自以為聰明到令人討厭的地步… 但他… 他… 是一條忠犬。」 還是不忘損他一番。


「你放心,本太子會讓人去救他的。」 闇蹤立即四下張望,焦急地呼喊:「艾瑪伶! 艾瑪伶何在?」


「太子殿下,奴家在此,有什麼是奴家能為您效勞的?」 艾瑪伶突然出現。 她的移動像是沒有聲音。
其實她早已突破圍攻,只是沒去幫助任何人,閒在一旁納涼了。


「劍理被關在城裏北面的地牢,麻煩妳先去將他救出。」
「小事一樁,奴家立刻就去。」 聲音猶在耳側,她的人倒如風一樣地消失。


尹枋看著仍在他身邊扶著他的闇蹤,那副不願拋下他的樣子… 忽然讓他能體會一點點當初他父母為什麼會對闇蹤好。 擦去嘴邊淌下的腥紅,眼角濕濕的。
「你去援助少子殿下吧,別管我這個叛徒…」


闇蹤突然想起那頭的戰事未歇,碧眸擔心地追逐白衣染血的身影:「是的,若不跟皇兄、異端神聯手… 我們誰也走不了。」
扶尹枋靠在大石上,闇蹤匆匆撕下一段衣襬纏緊右掌,抄起夜叉劍就要趕去助皇兄。
可他突又回首:「本太子現在放下你一人… 不是因為你是叛徒。」
雖想再說些什麼讓尹枋知道他並不怪他曾經出賣魔劍道,但闇蹤實在不習慣向旁人交代他的想法,所以,抿起唇,他仍舊維持一貫的不坦白,扭頭就走。


伴隨滴落的淚,尹枋笑的酸酸地、安心地。 他現在開始覺得… 彆扭的太子殿下… 其實是口拙到有些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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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蹤再次加入戰局,掠奪的魔劍,厚重、詭邪,轟然劈出震山動地的非贏不可!
四面楚歌。 德爾.軒碁大袖一捲,劍、掌挾勁風,聲勢猶如萬雷齊發分撲四方。
白衣精神大振,銀燦燦的鋒刃,飄忽靈魅。 被帶起的泥雪,是絕不能輸的擾敵之策。
異端神交替輪攻,腿風掃,臂橫伸,上撻下伐。 閻王差使,拘魂不留痕。


連番耗用真元,饒是神勇善戰之輩,亦有力乏氣空之時。 德爾.軒碁氣喘如牛,他知道現在久戰對他大不利,可惜,白衣眾人也看出這一點。 再強的飛鷹亦需落地,而狩獵的猛獸亦懂以逸待勞。


德爾.軒碁招招搏命,仇、恨、嗔、怨,切齒腐心的誓不兩立!
白衣與闇蹤,急攻配險守,銜悲的雙劍,廝殺,進銳退速!!
異端神殺聲再起,鐵鍊纏繞鋒鍔,牽制獨霸的野心,為控責不平戴上枷鎖。
這邊,「善惡分明」的牌子砸向善惡不分的人。 那頭,鐵鏈順勢後帶,鞭打戎國之主的背後。


被圍在中央的德爾.軒碁怒上眉山,嗆咳了一陣:「呼… 可惡。 既然你們只會以多勝少… 哈哈哈哈~~~~」 狂笑後,他的手中赫然多了一隻訊號煙彈。 點燃引線,刺目的亮光直奔雲霄。
看到他的訊息已傳送出去,德爾.軒碁的唇角冷冷勾起,指著四面的眾人:「吾辛苦打下的江山絕不拱手讓人,所以,吾寧可讓它與你們同歸於盡!」


「我似乎能了解艾瑪伶為什麼會背叛你。」 白衣按劍不動,神色儼然:「你想炸毀制下的碉堡,引起雪崩埋了我們。 你為了不交出自己的皇位、江山,就可以枉顧百姓的生死… 完全自私的你配為人君嗎?」
白衣再向幾近瘋狂的國主致上萬千不屑的感嘆:「很可惜,你不可能如願的。 艾瑪伶的軍隊昨晚就已奪下碉堡,切斷炸藥的引線。 而這一切之所以會進行的這麼順利… 是因為百姓不想陪你一起死。 現在,你還能如何?」


聽完白衣的話,德爾.軒碁反倒冷靜的出奇:「咳!咳! 小子,吾真的是小瞧你了。 吾現在開始懷疑… 誅天是不是變傻了? 他怎能容精明如豹子的你伏在他身邊? 他是活夠本囉?」


「魔父都不擔心的事,您就少操這份心。」 白衣可不怕他的話被皇弟聽去。


「那倒是。 不過… 你們還是別想下山。 你們倆的功夫底子太差!」 才說完,滿蓄內力的劍勢旋即飛射而出。
「糟! 他想毀了棧道!」 白衣臉色遽變,身形追著戎國之主飆去。
「皇兄,危險!」 闇蹤提劍相助。


原來,德爾.軒碁假意要破壞棧道,引白衣上前。 待他接近時,德爾.軒碁凌空的身子忽地逆轉,回劍反刺此時最不易防守的白衣。


下一瞬,利器交擊的清脆聲響迴盪在飄著細雪的山壑間……


獨力抵擋錕鋙下壓的劍勢,闇蹤倍感吃力。 與戎國之主雄厚的內力相抗,那使他額上的冷汗直滴。
白衣一落地,足下輕踮,異端閃著銀光朝德爾.軒碁的頸項狠砍。
德爾.軒碁沉身避過斷首的厄運,但頭頂的冕冠仍是被拂掃於地。
異端神冷厲的鎖鏈好比捆仙索兜頭罩下,任他再怎麼移形換位,就是甩不去如影隨形的糾纏。


「該死!!」 發狂的德爾.軒碁雙目充滿血絲,黑中帶白的髮凌亂飛舞,已無法冷靜判斷事物。


闇蹤與白衣再次全力合攻。 黑劍,剽猛妖野;銀劍,詭秘精奧。 逼命,風馳電掣!!


德爾.軒碁勁貫於衣,袖堅似鐵,急揮如盾,獷悍地擋下兩方殺招。 可也由於他過度催動真氣,竟引他舊疾發作。
「咳!咳! 咳咳咳!!」 那種咳法似乎能將心肺全嘔出一樣,咳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功力頓時銳減四成。 他滿臉的痛苦,顛顛倒倒地站不穩,手中的劍胡亂揮舞。


異端神並不懂同情,縱身躍起,鐵鍊呼呼交錯,牢牢縛住他的左右手。


德爾.軒碁拼上最後的氣力掙扎:「吾不信! 天真要亡吾戎盧國!? 啊!!!」
他突然掙脫綑綁,沖天上竄,錕鋙疾旋,劍氣掃過之處盡是滿目瘡痍,魔軍和戎軍因此死傷不少。
野獸垂死前的反撲最是可怕。 銛利的報復,神佛同悲。


白衣和闇蹤互看一眼,抓緊稍縱即逝的機會,倆人同時從相反的方向振臂掠起。
魔劍---「夜叉」,燐光浩放,像獝獅的獢勇,平平劈裂皜潔的雪幕… 殺生,無心的殘忍。
魔劍---「異端」,銀芒焯爍,如猘豹的迅敏,直直裁開瑩柔的雪幔… 殺人,無情的冷酷。


兩道光影閃滅後,一切歸於靜止。


德爾.軒碁沒為自己流下一滴淚……
『誰是誰非,就交由活著的人來決定。』 他自私自利,卻不得不願賭服輸。 可他怨。
頭掉了,蒼天問他「錯了沒」?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古云紛紛,現在為何說他錯?
腰斷了,命運問他「錯了嗎」? 「天做孽猶可為,自做孽不可活」。 前鑑鑿鑿,明鏡臺前真無過?


怎能怨?
是與非,一把尺,兩面量,測水丈地不同樣。 世間圭臬何為準? 仍是各人心上尺一把。


德爾.軒碁懂了。 可是,遲了。 所以,他張著眼。


他張著眼看自己建立起權傾一方的疆界;他張著眼看野心日漸發芽、抽長;他張著眼在姊妹間劃出楚河漢界;他張著眼看愛兒沉淪陰曹。 現今,他張著眼看自己的私心崩毀所有;他張著眼… 看戎盧國的子民慌亂、哭喊、奔逃。 張著眼… 他看不見替自己收屍的人。




該結束了。 明知道他死不瞑目… 但,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跳起來咬人。 闇蹤因突來的鬆懈而體力不支地跌坐在泥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 他死了…」


白衣雙手支在膝上,彎著腰,也是不住地喘息:「呼… 我… 我知道…」


「…本太子不後悔殺他。」
「我也沒為他內疚。」
「我們的態度… 很可惡吧?」
「我們的心態更可惡。」


「…但我們贏了。」
「也許。 至少目前是…」 白衣遲疑了一會:「但就這樣… 不管他?」
「魔父只管他的頭顱。」


白衣抬頭瞄瞄皇弟,發現皇弟也正看著他,再低頭瞧瞧他自己… 噗嗤一聲,他真的忍不住笑,因為,他們倆實在很像剛在泥堆中滾過的大花貓,全身污泥,狼狽不堪。
闇蹤卻很生氣。 他何時這麼邋遢過? 尊貴的太子怎能跟笨蛋皇兄比誰更像叫花子? 呿! 轉過頭,不理人。
走向闇蹤,白衣伸出手,展露個劫後餘生的微笑:「放心吧,你還是很不可一世的威武啦。 該起身囉。」
闇蹤回眸斜瞪著皇兄一會兒,這才握住他的手,任他把他拉起。


「痛!…」 也因這一用力,闇蹤才感到掌心中的傷口犯疼。 …欸,不只,是全身犯疼。


白衣又杵著眉:「這裡那麼危險,你怎麼就不聽話先回魔劍道?」 並翻開他的手掌檢視。


闇蹤冷不防地縮回手:「哼! 本太子高興幾時回去… 就是幾時回去。」 鳳眸卻是有所思地溜上白衣的腰帶間。


白衣倒只忙著打量皇弟身上那些早已乾涸的血漬,看他是那裡受傷了:「艾瑪荅竟然真的派人去狙擊你…」


闇蹤現在最在乎的可不是傷有多重,而是…
「你的腰牌在那兒?」 平板的語調顯示他對皇兄的關懷並不領情。


沒料到皇弟在這時有此一問,白衣摸摸腰際:「…掉了。」


「掉了?」 闇蹤傲氣地扠著腰,回復咄咄逼人的架勢:「難道你不記得魔父說過,單憑你、我的腰牌… 即使沒有魔皇令,一樣能隨時調動三千鐵騎?」 他指著白衣質問,怒意像跳躍的火把在綠林般的眼裡燃燒:「而今你只說一句『掉了』就能交代過去嗎!?」


白衣撇撇嘴,邊拍掉身上已乾的泥,邊很苦惱地思索。 他就是想不起他的腰牌會掉在何處。
但是,奇怪… 皇弟怎會突然特別注意他的腰牌? 以前他也曾忘了將它帶在身邊,可皇弟從沒過問半句。


闇蹤危險地瞇起鳳眸,從懷兜裏拿出一面銀質的牌子,使盡力氣地砸向白衣:「拿去! 下次再掉了… 魔父非砍了你的粗心大意!! 哼!」


很痛。 白衣揉揉胸口,那鬼牌子正砸在他的傷口上吶。
拾起一看,寶石籃瞳剎時閃著不可思議的晶瑩:「等等… 我的腰牌為什麼會在你那裡?」


闇蹤回答的倒乾脆:「本太子撿到的! 你還能賴我偷拐搶騙不成?」 又是哼的一聲,不再說話。


真是見鬼了。 前天在營區裏遺失的腰牌會被早離開那兒好些天的皇弟撿到… 這還不是見鬼的巧合? 雖說「無巧不成書」,可白衣偏不信世間事能全巧到一堆去! 劍理比皇弟更愛低頭尋寶物,怎麼就不是劍理撿到它?


還沒等白衣想透這個問題,右護法已不識相地阻斷他的思路。
他儘量腳步很輕地接近;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順眼一點;他儘量不惹心情看似很糟的小主子生氣,但是,他儘量不告訴自己… 那很難。
「少子殿下,太子殿下,臣有要事稟報。」 行了大禮後,右護法還是得壯起膽子說出來:「異端神帶來了魔皇的旨意。」


果如右護法所料,闇蹤沒好氣地瞪著他:「煩吶! 戎盧國的王城都被攻下了,魔父這時還需要操心什麼?」 本想理順自己的髮絲,可一看到手掌上的血污… 嘖,只好做罷。


白衣眼眸一轉,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異端神帶來什麼旨意?」


右護法搖搖頭,揮手招來魔皇的愛將:「還是讓他們自己告訴您們吧。」


闇蹤一聽異端神帶來的不是翰札之類的手諭… 簡直從頭頂涼到了腳跟,偏白的臉色唰地變得更慘。


異端神站定於他們面前後並沒有出聲,越是顯得詭異冷肅。
右護法的嘴倒是細碎地動著,以他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唸了一串又一串的句子。 奇怪的是…異端神本身未動,卻有煙霧慢慢從他們周遭散出。 煙霧越來越濃,像矇人眼的山嵐,白渺渺的。
正當白衣納悶時,異端神的雙目射出七彩的強光,而一抹模糊的影像漸漸由強光照射的煙霧中浮現……
白衣大吃一驚! 逐漸清晰的人影竟是遠在千里之外、端坐於魔劍道「儀天殿」中的龍椅上的誅天。


闇蹤率先單膝跪下,雖滿臉的不情願,還是喊了一聲:「魔父聖安。」
白衣見狀也立即下跪、垂首請安。 右護法及所有魔軍也恭謹跪拜於地。


濃霧中的誅天並沒有噓寒問暖的意思,無視眾人的請安,反開門見山地說出他的旨意。
《吾兒聽命。 今魔劍道之精銳已拿下戎國都城,本皇甚感欣悅。 然,未免將來禍患暗成,國主一脈,提頭來見,疏勒百姓亦不可留。 吾在魔劍道盼爾等早日榮歸。》


白衣心中一凜,猛抬頭:「且慢,魔父…」
那知,誅天宣告完他的旨意後,旋即消失其影像,煙霧也隨風吹逝,彷彿剛才眾人所見只是一場幻夢。


闇蹤不安的綠瞳盯著空洞的前方,臉色又是一片陰鬱:「省省吧,魔父不會聽見的。」 手則緊緊地握住夜叉劍,好似要掐碎什麼他非常恨的東西。


「不! 疏勒的百姓是無辜的,他們不該死!」 白衣反對屠城的立場一向堅決。


右護法上前兩步,極言力諫:「魔皇的旨意不可違逆。 少子一再抗命… 豈不是向魔皇的威信開挑戰之先河,讓臣下因您的連累而受責罰!」


白衣傲然卓立:「本少子無意挑戰魔皇的威信,然殿堂外、戰場上,一軍之主帥有權視情況而做最適當的處置。 現在,本少子就取消屠城的命令,他日魔皇若是怪罪下來,本少子自當一力承擔,絕不牽累在場諸位。 只是,諸位現下若想開殺… 站在主帥的立場,本少子也不會客氣。」


「魔父已經親自下旨了… 你認為他那些話是在對誰說的?」 闇蹤霍然起身,劍尖直指白衣頸邊:「你以為「少子」的名份就是免死牌嗎? 天真! 魔父對你上次違令的行為已是特別開恩。 而今,你還想擔保誰? 你連自己都顧不了!!」


白衣的長指輕輕磨著自己的腰牌,感受那冷冷的權力。 他很想知道… 大如天的權力該是什麼樣子。
將腰牌繫回腰帶上,白衣深深一吐氣,看向闇蹤,海藍的瞳子是因河嶽日星而發亮。
「我說過,命是魔父給的,他隨時可以取回。 但,魔劍道的霸業… 卻不是由死屍就能堆出萬世不腐的根基的。 就算魔父要我死十次、百次,我也得告訴他這個事實。」
語畢,白衣將異端劍拋給背著劍匣的士兵,自己快步離開這屍橫遍野的戎國宗廟前。 他認為,這裡的冤魂已是獻給魔父的勝利血祭;他的底限了。 還要再多… 他奉獻不起。




右護法氣的不得了:「太子殿下,這… 怎能讓少子胡來,壞了魔劍道的規矩!?」


闇蹤仰起頭,任零落的雪花拂過他的臉頰,妖綠的鳳眸斜瞟了右護法一眼:「他有帥印,本太子沒有… 問我又有何用? 你想先壞了軍中的規矩?」


「呃… 不想。」
太子就搶過少子的軍權,但其他將士沒人知道。 主子能做的事… 臣下可不能。 右護法那敢再出聲?


白衣已具能威脅到他皇位的資格,闇蹤正式承認這一點,在今日。
看著漸遠的背影,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比不上白衣,因為,白衣的勇氣,他也許從來都不曾擁有。 因此,他不明白現下的自己… 該高興或難過。
可是,他知道,會讓魔父頭痛的… 不再只是他一個而已。 想到這層面上,憂慮的臉龐開始有了柔和的線條。


然而,他們都沒發現站在身後的右護法的臉色已不是平時的土黃,而是內裡結了冰的土黃,差別就在那肉眼難辨的寒氣上。
他的城府裏供著絕對的忠誠,可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城府裏還張著絕對警戒的網。
白衣的光采愈來愈亮,那刺得他的小眼生疼。
他得趁那光采所散放出的星火還不足以燎原前…  踩熄它!




「…右護法。」
「啊? 喔,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揹尹枋下山。」
「什麼!? 他是叛徒啊! 他想致您於死地的!」
「嚕囌! 叫你揹,你就得揹!!」
「……。」
「哦,他現在還活著。」
「是,臣瞭解。 他下山後也必須還活著。」
「聰明。 揹吧。」
「…遵旨。」




魔劍道的忠臣,為魔劍道盡衷誠。 為魔劍道好,心底的決定 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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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曖曖,拾了朵西沉的曛花簪在黛黑的夜蒼;熹微的黃,悄逝,愁眉依舊不展。
曀曀其陰,浣一襲東昇的縐紗晾於星白的曠野;晻昧的青,暈染,層次終難分明。


打下來的江山,於白衣,再怎麼看也不俱特別的風月無邊。
…江山如畫? 不。
「江山」是插在奈何橋邊風姿綽約的引路幡。
「江山」是吊在地府門前名聲響亮的招魂鈴。
「江山」,它就不是 一幅畫。



「…怎麼少子殿下尚未歇息去?」 剛從太子殿下的軍帳中出來,葛軍醫還沒擦乾額上的急忙,先看到白衣站在帳前賞孤月。 他沒看見白衣在譏誚江山。


白衣舒動有些站僵的身子,不再理會無辜的江山:「皇弟的傷… 無礙否?」


「您自己也有傷,還只掛念太子殿下的安危?」 葛軍醫搖搖頭。 他治不了「心疼」的毛病,少子的、太子的,另有他自己的。


白衣捏捏自己發痠的頸子:「皇弟若是死在這裡,我不好向魔父交代。」


葛軍醫可能會搖斷頭。 他實在也治不了「不坦誠」的毛病,少子的、太子的,不算他自己的。
「請少子寬心,太子的皮肉傷很快即可痊癒,內傷只要好好調理也不會留下後遺症,只是…」


刻意間斷的停頓讓白衣的目光迅速盯上他,像隻豹子:「“只是”什麼?」


暗咋舌,葛軍醫接道:「…只是右掌中的舊傷裂了開來,較為麻煩。」


那是闇蹤抓住異端劍時所留下的… 賴有此耳,白衣知道了一件事。
「那您就多費心一點,別讓魔父有機會找您聊聊。」
不經意地,白衣摸上自己的額心。 它,太過明顯。


「唉~ 那可不是老臣跟太子殿下打架所造成的呦!」 葛軍醫越來越不怕去見他的祖宗們。
「況且,等老臣一回到魔劍道,就立即跟魔皇請旨告老還鄉… 那時,魔皇還是得問您去呀。」


短暫呆滯。 白衣兜回戲耍的心思,眼中複雜的神采瞬閃疾滅,微偏了頭:「你… 要告老還鄉?」


「是啊…」 長長的喟嘆:「戰場上的無意義殘酷;家園被毀的深仇大恨;妻離子散的死生契闊… 老臣已屆不禁嚇的年紀,該換別人去看看那心驚肉跳的場面,是時候回老臣來的地方囉。」


搜索的眼瞳來回徘徊於待探尋的地帶,白衣忍不住問道:「葛老的世居地可是因「地勢高敞,人廣昌盛」而得名的「高昌」?」


遠眺的神情。 葛軍醫似乎已經見著自己久別的故里,笑得有些情怯:「呵呵~~ 正是高昌城啊。 老臣的故鄉處處有不期然的新奇,是很漂亮的好地方。」


在白衣眨眼間,思緒早轉了幾圈,唇瓣勾起主意敲定的上弦月。 「倘若魔父真准了您的歸鄉之請… 能否拜託您一件事?」


葛老年紀雖有一把,玩心倒像個孩子般重:「替您捎回幾樣家鄉的特產嗎?」


白衣輕輕搖著頭,而後抱拳一揖:「…望您能替我拜會一人。」 展現了最嚴肅的懇請。


嚴肅是能絞殺戲謔的。
葛老搶在風趣死得灰飛煙滅前,先投降。
給難得面世的輕鬆自在上了鎖,站直身,微斂眉,葛老又成了魔劍道的臣。 「請少子殿下吩咐,臣定不負所託,達成使命。」


「那就先謝謝您了…」




風裡傳來過往的故事,老與少尋早已入土的真相。
窺視的星子在闃黑的夜空眨著不可云的秘密,一閃一滅,一明一暗。


人在做,天在看。 沒有永遠的沉冤,如果當初誰也不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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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繙的止戈為武,明曜的整軍待發,朗晴的天氣下,魔劍道打著絕對勝利的旗幟,即將踏上歸途。 昔日十萬大軍的雄心似海,而今只剩六萬多數的豪情未退。
此次爭戰,除了拓寬佔有的幅隕,將士們會得到論功行賞的豐功偉爵,它更讓白衣發現因自己的選擇而註定植下的痛… 逐日伸枝展葉,在心底盤根錯節,已成了陰影遼闊的樹。


真正屬於他的善惡戰役漸漸看不清形式… 最終,能不能贏?




「少子殿下,我軍可以啟程了。」 右護法的叮嚀實是催促。


「嗯…」 遲早要回去的。 白衣環顧這裡最後一眼,說不上是怎樣的心情。


「別依依不捨,只要您想來,奴家隨時歡迎您呀。」 馬上的艾瑪伶咯咯地掩嘴嬌笑。
「城主已準備妥當?」 白衣其實不大願意跟“麻煩”同行。
「當然。 怎敢勞您久候呢?」 一逮著機會,艾瑪伶又靠白衣很近、很近。
「那我們就出發吧。」 揚起手,白衣正想下達命令。


「少子殿下請等一等。」 艾瑪伶眼眉含媚:「在返回魔劍道前,奴家要送您及太子殿下一份薄禮。」


從頭至尾都沒出聲的闇蹤只瞥了她一眼,又很冷淡地別過頭去,反正他沒興趣知道。


「…什麼薄禮?」 白衣還是對艾瑪伶的花槍有些好奇。


艾瑪伶朝白衣眨眨眼,笑笑地點燃手中的小竹筒。 隨即,一道火光竄向天際,炸了個五顏六色的煙花。 是訊號。


眾人不解其意,你看看我,我瞧瞧他,只能等待。


不消多久,遠方銀白的山頭傳來連串的爆炸聲,幾乎同時。 轟隆隆地響,就連百里外的白衣與眾人也能感到地面在輕微搖晃。
嘩啦啦地,幾萬雙睜大的眼看到汗騰格里山山脈上的土石崩落了一小部份。
緊接著,大規模的雪崩由近山頂處爆發,像無數白慘慘的惡魅降臨,帶著鬼哭神號的驚天價響飛撲而下,爭食生靈,搶奪輪迴的先機;更似水閘急瀉,洪濤暴湧,瞬息千里。
拔木倒屋的破壞以萬馬齊奔的聲勢往疏勒都城埋去,俄頃之間就將山壑填實。


一片白茫茫。 原來的疏勒方向只剩一片白茫茫,甚至沒有嘶喊的聲音,什麼都沒有了。
在眾人還怵惕不已時,疏勒於花瓣落地的剎那就被封入過去,成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滄涼墳塚,只因那麼不當回事兒的一聲令下……




「妳為什麼這樣做!? 疏勒城裏還有數萬百姓、妳自己的同胞啊!」 白衣憤怒地質問艾瑪伶。
若不是對方即將成為魔劍道附屬國的藩主,白衣不會只以言語質問。


「少子殿下且慢動怒。 您確定疏勒城裏還有“活著的”數萬百姓嗎?」 收起討厭的笑臉,蛇蠍般的艾瑪伶也有正經非常的時候。
「雖然您下令不准魔軍屠城… 可您知道嗎? 右護法派出的五千冷血步兵在您轉身撤離疏勒城後,就用魔劍道的陌刀屠殺城裏的百姓! 四天了… 他們的手還沒痠呢。」 碧色的眼睛竟似能看見之前看不見的國仇家恨。


「真有此事!?」 白衣怒瞪右護法,悲憤交集。


右護法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臣只是貫徹魔皇的旨意,並沒有錯。」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本少子說過違令的所有責任我一肩承擔!」 白衣慢慢地抽出異端劍,寒氣森森。


「微臣幫您分擔一些,豈不應該?」 也聚氣於雙掌。


「夠了!!」 闇蹤已夜叉劍在握,幽綠的眼眸冷冷掃過魔劍道的第一忠臣:「右護法,你帶大軍先出發!」


右護法悄悄化去凝聚的內力,恭恭敬敬地領命:「是! 臣遵旨。」 驕傲地忽略白衣的暴怒。


當前方的魔軍開始前進後,闇蹤林子般的綠瞳看向似遠非遠的連綿雪山。
他的臉色仍是蒼白。 那是一種接近透明的無奈蒼白,連他自己也不願正視的心涼蒼白,也是葬在雪墓下的疏勒百姓的絕望蒼白。


縱使白衣氣得有些發抖,但他就這樣靜靜地等皇弟給他一個說法--- 用來包庇右護法的說法。


似乎過了很久,闇蹤方回眸對上白衣:「現在多殺他一人又有何益? 如果你真有本事… 就回去說服魔父啊。 哼!」
一扯馬韁,魔魅已塵飛影遠,疾馳而去,撇下皇兄可憐的最後期待。


有時候… 「說法」是解釋不了「做法」的。 因此,不信天道的魔,放棄他覺得多餘的辯解。


失望的白衣,藍瞳盈著灰灰的心灰,忿恨地將異端劍丟擲於地:「為什麼非得如此做? 戰爭是為了替殺人豎立偉大的正當性而被創造的嗎!?」


「對不起,少子殿下,這一點… 奴家沒有答案可以給您。 但,毀滅疏勒卻是被逼到沒辦法下的方法,請您諒解。」
艾瑪伶躍下馬背,拾起地上的劍,走到白衣的座騎旁:「奴家曾同少子殿下說過… 我不贊成太子殿下覆滅疏勒的計劃,但今日… 我卻悟透了「殺生的慈悲」。」


看見白衣滿臉的疑惑,她緩緩道出:「「若真無法避免殺戮,就讓犧牲者受最少的痛苦。」 這大概就是嗜殺的修羅比我們更早體悟出的道理。 太子殿下也許已預料到會有今天的結果。」
艾瑪伶轉頭看向枯白的萬人塚,語氣似怨似艾:「與其讓他們死得恐懼萬分… 埋了也好,圖個眼不見為淨。」


白衣下意識地抓緊馬韁,蹙起眉。 憤慨與不滿只蜷縮在心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就為她話裡渺小的事實。


「另外,太子殿下那天說的對… 您沒有免死金牌可一再違逆魔皇的旨意。 所以,奴家順了太子的心意,也為了保全您… 埋掉戎盧國的王都。」
艾瑪伶舉起異端劍,將它送到白衣手邊,水柔的眼神注視著他:「將來,奴家盼您能奪得實權,做您想做的決定… 也償還奴家今日為您忍痛埋葬自己故都的不得已。」


白衣斜睨著她,接過自己的劍,沉默到死寂的無語,心底已想了很多問題。
望向天邊金色的巨輪,有件事更加深他想取得實權的決心。
深吸一口氣,他大力揮落馬鞭,河曲馬,朝魔劍道的腹地奔逸絕塵,不再為現下而爭執。


艾瑪伶這才愉悅地笑開,回身上馬,一夾馬肚,跟上白衣的速度,緊緊相隨,往她的目標邁進。
但,對於被甩在她身後的一切… 可曾有過一絲絲憐惜?


也許 沒有。




悲哀的疏勒都城,在歷史的長河中,就如同被薰天勢燄所融化的冰凝曇花,消失得急遽且無痕。
而詠嘆它凋零的遺憾詩歌,也只是慨當以慷的唏噓在潔白之雪下的徒勞枉然…


於野心  無關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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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保有天真,又希冀你適應殘酷的人世生存下去…
白衣  我的矛盾,你的左右為難……
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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