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二】


銀亮是光的衷心驕傲,然而,受盡讚嘆的背後… 世人總會遺忘它強勢的本能。 光,亦能逼得影自慚形穢、無處可去。


偏執。 白日從不允許黑夜脫離它的掌控,所以,星辰只是光耀的私密囑託與晦暝無力擺脫糾纏的淚雨,闡述微妙的牽繫。


因此任性。 卻也忽略任性只會挑起周而復始的兩相矛盾…… 怒燄才能由此介入,名正言順。




白衣冰雕的俊雅面容,折射剔透的玲瓏五官,看似毫無情緒,卻凝著幻惑的覃思,蓄藏怒燄。
太深層的悁忿… 披起恨的彩衣,輕舞。


剛被舞起的殺生情緒觸擊,右護法也只敢悶聲跟在白衣身後,避免鋒利的憤怒邊緣對他太注意。


但,想不注意他的存在也難。
「當務之急… 將艾瑪荅誘離巴楚城。」 沒溫度的聲線,也是沒有溫度的命令。 白衣負著雙手,仰望令他生氣的夜色。


「這……」 右護法遲疑不決,因為小主子的錦囊中並沒有交代這項該做的事。


「辦不到嗎? 那你為何膽敢瞞著本少子,讓皇弟混入巴楚城!?」 一旋身,異端劍脫手而出,在右護法的腳邊不住地晃盪,提點他。


「是太子殿下… 叮囑屬下先別讓您知情的。 太子殿下的脾氣… 屬下不好違逆。」 從未看過少子如此冷峻的氣焰,令右護法不知該把手放在那裡好,也不敢退後。


「本少子的命令就可以藐視?」 第一次端起主子的架勢,白衣氣極的喝叱絕不比闇蹤的委婉。
「屬下不敢。」 可右護法的心裡很不服受一個「外來的」小毛頭的管束。
「這句話… 但願你還有命留著去跟魔父說。」 是他的最後通牒。
「少子殿下…..」 面對威脅,右護法的心裡開始七上八下地慌忙,怕的是魔皇。


「有一件事… 你可能還不知。」 白衣雙手環抱,朝右護法踱步而來。


小眼珠一溜轉,右護法覺得少子殿下只是在故弄玄虛。 還有什麼事他不知?


「艾瑪荅長期派人監視皇弟,她… 可能已見過闇蹤。」 眼眸掃過右護法,輕使力,拔起斜插在地上的森寒青鋒。


這真是晴天霹靂! 右護法驚駭到僵直了四肢,彷彿白衣說的是誰的死訊。 所幸,他的脖子還能微微轉動,視線緊跟著白衣。


「如果讓她認出了皇弟… 你覺得那將會演變成什麼情況?」 食指與中指的指腹緩緩撫過劍身,手腕再迅然翻轉,將劍隱於臂膀後。


右護法的冷汗早濕透了背脊,右手握拳,重重搥上了左掌。 心緒突然擰個方向,他滿是訝異:「少子殿下早知道魔劍道中有內奸?」
白衣肯定的點頭將右護法嚇得魂不附體。 「糟了! 真的糟了!!」


「再不想個辦法調開艾瑪荅… 就不是「糟了」這兩字這麼簡單。 皇弟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提你的頭回去見魔父也於事無補。」 睥睨他一眼,回身後的白衣又沉入深思中,尋求解決之道。


寒風催黃的枯瘦草木,意晻晻地唏噓憂急。 積雲溟溟的憮然太虛,湮滅不去愮愮膧朧。 倆人的心情… 悒憤不逞;同樣的鬱怒不舒。




「也許… 此法可行…」 飄忽不定的眼神。 右護法終於想起他的看家本領之一能救急。
「什麼方法?」 白衣焦慮的詢問。 …任何方法都行,在這個時候。


「「假傳聖旨」。」 臉不紅、氣不喘。 微一斂眉,是右護法忠義、正經的表情。


「如何取信於艾瑪荅…?」 輕蹙眉。 …只能一試了。
「屬下曾替魔皇草擬與戎盧國之間往來的國書,見過戎國之主的字跡……」




以假亂真的字跡… 是福還是禍? 誰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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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寨神」是戎盧國在每年十月第一個屬龍日舉行的最大的宗教祭典。 據傳說,古代的戎盧國還只是零星幾個村寨時,曾出現一位魔王吃人禍世,而村寨裏的人只能輪流供奉他。 有一年,輪到寡婦艾瑪的家裡出人供魔王享用,艾瑪請能通神達鬼的苜谷巫師同魔王談判,以每年嫁給他一位美女為條件來換取他改掉吃人的習慣。 魔王答應後,美女在婚宴中,趁魔王大喜飲酒之機,與艾瑪、苜谷巫師合力殺了他,從此,足智多謀的艾瑪成了保護村寨的神。 至今,戎盧國依舊模仿這個傳說的情節來祭祀祈福。 而艾瑪荅與艾瑪伶即是這傳說中的寡婦的後裔,接替她們先人的天職,成了護國的主祭司及副祭司。


現今,即使是處於戎馬倥傯的紛亂時局,一連五日的「祭寨神」慶典仍被緊鑼密鼓地籌劃著。 剛打贏一場勝仗,魔軍又被俘大半,艾瑪荅心情愉悅得像隻靈巧高貴的琉璃紋鳳蝶穿梭於祭典會場,事必躬親地指揮大小事宜。


而落得清閒的巴楚城城主,只消喝喝茶,附庸風雅一番也能度日,只是,現在他又發現一個能打發無聊時光的樂事。
他聽說這次扮演苜谷巫師的小姑娘是傾城絕色,出落得粉裝玉琢… 一向愛在脂粉堆中打滾的他,不去會會這瑤池天仙怎成?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轅僖城主換了一套他覺得最紆青拖紫的袍服,甩弄著腰間的革帶,哼唱著戲曲,一路來到「秋葉軒」。


明亮開敞的秋葉軒由碧紗廚隔出一個單獨雅致的空間,供休憩的內部有翹頭案、妝檯、月牙床、漆雕櫃;外部亦有七巧活拼桌、琴几、美人靠及盞盞垂著流蘇的彩繪宮燈;淺淡的暖色系鋪排真有幾分秋意的清幽絕塵。 但是,轅僖目所能及之處… 就是沒有那紫芝眉宇的小女子。


「哎呀……」 多懊惱、失望的喟嘆。 沒見著傳聞中的小美人,轅僖是垂著肩走出秋葉軒的。
剛將離去之際,他看見一位披著黛黑斗篷的人匆匆往他的方向走來,狀似非常謹慎。
待來人發現他時,快疾的步履微頓,略往牆內側靠去,改徐步而行。 就在來人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息,轅僖聞到此人身上傳來極薄的淡香,他肯定這不認得他的人就是他想拜會的小姑娘,因為,這條長廊只通到秋葉軒。


「姑娘請留步。」 轅僖有禮地一揖,眼光已大膽地鎖住對方的身影。


小姑娘聞言怔了一下,卻沒搭理的意願,逕自往長廊另一端的盡頭姍姍而去。
這股冷淡可引發了轅僖的高度興趣,快步追上前,雙臂伸張,攔住她的去路。
「姑娘,吾乃巴楚城城主,冒昧攔阻… 並無惡意。」 擺出一副文人雅士的風流倜儻,頭稍低,想偷瞧斗篷下的容顏。


小姑娘頭更低了,本欲伸手推開這登徒子,又覺不妥,僵硬地收回了手。


轅僖大掌往前一撈,竟被巧妙閃過,就是沒能握到那白皙柔荑。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吾不過是想與妳熟識、熟識…」 討好地笑著,唐突佳人。


頭一甩,還是不理他,小姑娘側個身,往旁邊繞道而行。


「唷,別急著走嘛~」 轅僖趕忙退個幾步,無賴似地橫身又是一擋。


小姑娘似乎怒了,乾脆站在長廊中央,也不躲了。 轅僖見狀,直直撲抱過去,怎知這小姑娘竟像縷幽魂似地難捕捉,旋身如風… 輕妙地避開他。 等他發現自己撲了空,她已在他身後,不疾不徐地往秋葉軒走去。
轅僖臉上臊熱,直覺被人當猴兒耍的是他自己,再顧不得城主、親王的尊崇身份,衝上前就往她的斗篷抓扯。 小姑娘急忙別過頭,抬腕擋住他的大掌,不料手腕卻被抓個正著。
「嘿嘿~~ 還是被吾逮著囉! 妳走得了嗎?」 總算如願,轅僖笑得猙獰。


涼寒的風不意吹來,微微撩起了遮蓋半張俏臉的黛黑斗篷,這一看,令轅僖直了眼,忘了闔上嘴。
晶翠碧綠的寶石瞳眸,亮燦燦地斜瞪著他,眸裡隱約浮動的絳紅黯火是殘忍的妖異,卻也是絕世的冷豔。
儘管對面的人兒投來的是兇悍的目光,那還是讓轅僖… 著迷地直了眼。




「德爾.轅僖,放開她!」 大老遠就看到城主在對個姑娘家動手動腳、糾纏不清,艾瑪荅怒得直呼親王的名諱,毫不在乎禮節。


被這一喊,轅僖終於從昏亂的思潮中爬出,趕忙放開手,回首看向聲音的來源,有著作賊心虛的惶惶然。
小姑娘則悄悄收回白玉手掌,重重收攏五指,又不甘願地鬆開,好似怨艾瑪荅出現的太是個時候。


「艾瑪荅,妳太放肆了! 全然不尊重本王? 不但管起本王的私事,更直呼吾之名諱!!」 想到這是他的巴楚城,轅僖總算放心地大聲吼了回去,想在美人面前耍威風,嚇她一嚇。


「親王就能如此不成體統?」 艾瑪荅不屑的眼眸故意瞟了他一眼:「自重而後人重哪…」
「這是本王自家的事,誰能管得著?」 這時候,面子是很重要的。


「妳是城主的小妾嗎?」 沒把轅僖的怒吼當一回事,艾瑪荅轉向立於一旁低著頭的小姑娘質問,綠眸上下打量。


小姑娘即刻搖頭否認,急於撇清。


「她既非在你妾室之列,你就該謹守禮份,城主大人。」 艾瑪荅很老成地教訓起比她年長多的親王,毫不含糊。
「她現在不是,可祭典結束後就是! 難不成本王想納個小妾也要經過妳允許!?」 轅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有權力這麼做的。


「……」 艾瑪荅無話可說。 她現在才知道這小姑娘是扮演祭典中巫師角色之人,可她幫不了她。 親王確實有權力娶他看中的女子。
「但現在… 祭典還沒開始。」 她只能暫時壓制他,提醒他別妄為。


「哼! 遲早的事而已。」 氣急敗壞的轅僖向天借膽了:「別以為國主現在寵妳,妳就能囂張一輩子!」 袍袖一甩,憤然離開。


艾瑪荅嬌媚的麗顏冷冷地寒著,有些顫抖的身子並不是因為天氣太涼,而是她太氣。 茵綠的眸子陰狠地瞅著漸遠的轅僖,如果可以… 她真想現在就殺了這個不成材的男人。
她為小姑娘強出頭是因她好心? 那倒不…… 艾瑪荅只是最恨欺負弱小又自以為很了不起的人。


「唉… 沒辦法了,妳自求多福吧。」 想安慰她一下,畢竟小姑娘是為慶典才惹禍上身的。


這時艾瑪荅才有機會好好瞧瞧她,雖只看見對方賽雪的肌膚、豔紫的唇,艾瑪荅卻突然揚起了看熱鬧的笑意。 …果然,太漂亮的人是不祥的,對別人、對她自己都是一種罪過,連上天都會妒忌的罪過啊。
她討厭有人的美能跟她相提並論,更何況是… “如果”比她漂亮。


小姑娘只是對她點個頭,半句謝語都沒,轉身就走,非常冷漠。


「喂! 妳…」 真沒想到她脾氣恁地古怪,連說個「謝」字也吝嗇!?
扠起腰,瞪大美眸,她做個鬼臉自嘲她自己的兩面不討好。 暗暗低罵幾聲,她的長睫忽地眨了眨……
[等等! 為什麼… 突然覺得那小姑娘很像某個傢伙? 該不會…] 隨心緒牽動,她舉步就追上去。




「妹子,妳別再跑了,大事不妙啊!」 艾瑪伶氣喘吁吁地兩步併作一步走,握有一封信函的手不時揮動。


聽聞急躁的呼喊,她知道姊姊不會無故失卻莊重儀態,是以停下腳步:「發生何事? 姊姊怎會如此慌張?」


「疏勒都城來的… 八百里… 加急信函哪!」 終於追上了,艾瑪伶來不及順口氣,把句子唸得斷斷續續。


艾瑪荅眉間鎖著疑心:「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接過信函,揭開封蠟:「何事如此緊急… 需要動用到八百里加急?」
但,信函的內容著實震懾住她。 每掃過一行字,瞳仁中的惴惴不安愈益深重。


瞥見妹妹越來越鐵青的臉色,艾瑪伶忍不住關切:「到底是怎麼了?」


艾瑪荅沒回話,而是將信函反反覆覆翻轉查看:「應該不會假…」
「妳在說什麼呢? 別讓姊姊我的一顆心全懸在半空中啊!」 艾瑪伶焦急地拉拉妹妹的衣袖。
「魔劍道的殘軍往疏勒都城的方向去了… 國主要我趕回去疏勒。」 艾瑪荅恨得捏緊信箋,咬得銀牙咯咯作響。
「這是真的?」 提醒妹妹細心分析。
「敗陣的敵軍沒再來犯,轉移目標往現在兵力最弱的疏勒去… 可能性很大。」 她又盯上信箋:「而且,這是國主的親筆字跡,還有國璽大印啊。」
「魔軍也真是狡猾,竟想來個「攻其不備」!」
「事不宜遲,我得立刻帶兵回去增援。 祭典的事就交給姊姊妳主持,而城內守軍也全權交由姊姊調度。 轅僖… 靠不住。」 很慎重地交代。




拉高裙襬,艾瑪荅是一路疾疾走回松語廳的。 艾瑪伶則跟在其身後,為這意料之外的緊急局勢不發一語。
艾瑪荅火速召齊城中守將,將情況告知,說明應變之策,再指定由姊姊代理巴楚城的祭典及軍權。 下令山魈即刻帶著七萬大軍回防疏勒,艾瑪荅則帶三千親衛部隊先動身。


臨行前,艾瑪荅仍有一事掛心:「姊姊請務必當心,慎防敵人趁隙滲透。」


「嗯,妹妹放心前去吧,姊姊絕不會讓他們越雷池一步的。」 頷首應允,希望妹妹能全力保住疏勒都城。


「有姊姊的保證,妹妹才能無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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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回防增援只盼能內外夾擊,屠盡魔軍。
艾瑪荅率三千親衛部隊抄雪峰山路先行,避免與敵軍正面接觸;而山魈帶七萬大軍循魔軍前進路線追擊,偵騎四出。


「如何? 可有發現敵蹤?」 山魈臉上的紅、白刺青會在他開口說話時齜牙咧嘴。
「啟稟魈將軍,並未發現敵方蹤影,但,沿葉爾羌河再北渡至喀什噶爾河這一路上均發現敵軍駐紮過的痕跡。 魔軍果然往疏勒都城去了。」 歸來的偵騎抱拳答覆。
「追! 我倒要看看這群敗軍還能成什麼了不得的氣候。」 豪氣干雲。




在追蹤魔軍的途中,經過幾次停頓、觀察,山魈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 魔軍煮食軍伙的灶灰堆是一天比一天多。 這是為什麼?


「魈將軍,敵方的人數一直在增加…」 左部將軍滿臉疑竇,誠實地讀出他所看到的跡象。


山魈也明白這個警訊,可是… 沒道理啊。 「照理說,總會有些傷重不治的士兵在半途中死亡,那人數應該會減少才對。 魔軍的人數怎可能每天都在增加?」
腦筋陷入混沌的山魈想了又想,突然靈光一閃:「左將軍,你可還記得在中原的戰國時代,齊軍為誘魏軍龐涓入馬陵道時所用的計策?」


左將軍眸光疑惑,仍仔細地思忖著,忽然以手指打個聲響:「啊! 齊軍故意減少灶的數量讓龐涓以為敵軍死傷過多,所以人數驟減。 龐涓不疑有他而追擊,才會中了齊軍的計謀。」


「齊軍這麼做是「請君入甕」,只怕敵人不追哪。」 山魈的銅鈴眼亮閃著聰穎:「可魔軍卻希望我們相信他們軍容強大,而有所顧忌… 實際上,是怕我們追呀! 哈哈哈~~~~ 如此就想瞞天過海嗎?」 破解了敵方的障眼法,山魈覺得魔劍道的少子畢竟道行淺了一些。


「還是別掉以輕心的好,那小子也是邪氣的很。 天知道他是否真的另有良策,就在等我軍自投羅網?」 想到那小子連勝過兩場,左將軍就笑不出來。


「這次我很有把握。 “耗子”傳回的消息中也說了,這幾日… 魔軍並沒有後援部隊加入啊!」十拿九穩。
「真這樣就好…」 信心不堅。


「他奶奶的熊! 這次我不把他們打得哭爹喊娘… 我就把項上人頭送給那小子!! 哈哈哈~~~~」 山魈摸摸他的光亮額頭,撫上姆指粗的長辮子,用勁一甩,纏上了脖子:「兄弟們,這次定要讓敵軍嘗嘗何為「心膽俱裂」的滋味! 走!!」


「呀」的一聲,山魈領軍聲勢浩大地直追魔軍而去。
滾滾黃塵遮蔽了蒼天慈悲的眼眉,抽撻的皮鞭給生路紋上危若朝露的匠心獨運。


後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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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的潔白冰晶無憂地墮降,零零散散,雰雰渺渺,而後熙熙攘攘。
祭典的和樂氣氛就像冉冉飄落的第一場冬日瑞雪一般,瑰瑋如幻卻又清晰可見。
艾瑪伶下令讓她的部隊進入城中,與百姓們一同分享這歡欣鼓舞的時刻,揉進甜膩愉悅的祝賀,其樂陶陶。


「祭寨神」的宮廷慶典儀式是只有達官貴人才被獲准參加的魁柄邀約。 打從清早起,露天的祭臺前即充斥著珠光寶氣的人群,呼朋引類,交頭接耳。


祭典的程序向來是由銅鑼聲告知開始,主祭司唸祝禱文以畛鬼神,再循傳統上演驅魔的戲碼,然後才是供奉牲禮的祭祀儀式,接下來就是一連五天的狂歡慶祝。


而今,艾瑪伶已唸完冗長的祝禱文,祭臺上的仿古戲碼也已展開。
魔王狉狷狼戾的模樣讓臺下不少小家碧玉的女娃兒駭異不已,被吃的犧牲者的可憐狀更使入戲的人們悲嘆連連。
艾瑪伶取代了妹妹扮演寡婦的角色,現在,負責穿針引線的苜谷巫師也剛要登場。


只見一名小女子,對襟衣衫,織錦邊緣,大袖翩翩,非凡逸品;圍裳束腰,帛帶繫紮,絲彩飄飛,嬌嬈謫仙;曳地絳色紗複裙,漣漪波動;精繡承雲履,款款現芳蹤。 惟因六幅(註一)花綾罩面,看不清此人的盧山真面目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寡婦艾瑪”拖著巫師就是一陣呶呶不休的請託商討,可“苜谷”卻像聽若不聞,始終沒出聲搭話。
臺下的高官顯貴一個個面面相覷,弄不明白“巫師”為何呆立分神,不滿的情緒漸漸鼓譟了起來。


「別吵,安靜一點!」 轅僖城主坐在臺前中央,大聲喝阻抱怨的人聲:「小姑娘只是怕生,別嚇著她了。」 憐香惜玉。
轅僖實在是太迷戀這高傲的小女子。 ……沒想到她還會怕羞。


城主的一句辯護倒讓小女子有了動作。
猛地拽下罩面花綾,隨手拋去,頓時放光華的碧翠寶石瞳眸緩緩將臺下眾人瞄了一眼,白淨的尖細臉蛋妝貼霜寒的思慮為飾,“苜谷巫師”,在身後飄墜的粉淺花綾襯托下,高貴美豔得令人忘記呼吸… 俯首稱臣。


這是德爾‧轅僖第一次看清令他心蕩神馳的小姑娘的容顏--- 芙蓉如面,粉白黛綠,肌理細膩,仙資玉質。
[那長長的白玉耳… 她還有妖魔的血統啊。] 想起他將能娶到如此精靈人兒為妾,他就興奮得發顫。
「小姑娘妳別怕,本王當妳的靠山,妳好好演哦~~」 他還不忘送上軟言撫慰。


舒緩平順的眉,輕眨長而彎的睫毛,弧線優美的紫唇勾起絕麗微笑,綠眸一瞇:「你叫誰“小姑娘”?」


被這嫵媚笑靨偷拐走思考能力,轅僖傻傻地回笑:「呵呵~ 當然就是妳呀。」


「很好。 那你是死得其所了……」 燕語呢喃。
「咦?」 小美人說什麼都好聽,只是沒聽清楚。


“小姑娘”雙手合十,須臾間,剌剌寒風煽起狂狷霸勁。 平掌錯開,一頓一挫,拉大的掌距間,闇影騰空而出。 魅惑人的精靈周身,青煒燐光縈迴,皙白的手中卻已然握著一柄通體墨黑的嗜殺兵刃!
「本太子… 最恨別人說我像女人。」 邪美笑容依舊不減。


即使是貪戀女色如轅僖,也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豆腐腦袋總算還能分析:「妳是… 魔劍道的… 太子!?」
他怎知自己看上的不是夭桃穠李的纖弱女子,而是地獄索命的舔血修羅!


亦非聾子的士紳、高官、名媛們哄亂成一團,腦中只有「逃離」二字。


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當下……
「嗚哇!!!」 是轅僖痛得傾囊相贈的回報。


冷眼看向地上血汪中的一雙斷手,幽綠的瞳子又刻意瞪回猶自痛不欲生的城主。
「這是教訓你的… 不安份。」 夜叉劍一震,抖落如珠血色。


已失去一雙手,轅僖面白如紙,跌坐在地,跪爬哀嚎:「來人啊,快殺了他! 來人啊!!」


那有人來救他? 轅僖四下張望才發現祭場邊的侍衛全都癱倒在地,無力自保。 誰還有多餘的好心情去護援他!?
眼見有著陰柔妖冶形貌的修羅鬼仍步步逼近,轅僖抖得像風中殘燭… 隨時會熄滅。
「救… 救命… 哪…」


「唰」的一聲,夜叉劍甩出一彎豔妍霓虹。
「這是告誡你… 下輩子別再有眼無珠。」 笑容忽轉天真,毫不設防的天真。 送葬。


轅僖的頭顱骨碌碌地在地上滾動,暴睜微凸的雙眼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明白…… 何謂幽冥來的天之驕子。
他,闇蹤,魔劍道的太子,在金戈鐵馬之際,不是菩薩低眉的善男信女。




身形不動,闇蹤回首斜睨靜佇一旁並未逃走的膽大女子:「艾瑪伶,妳的部下們不會讓本太子失望吧…?」


才欣賞完魔劍道太子懲處冒犯他之人的手段,艾瑪伶好看地笑著:「呵呵~~ 放心吧,太子殿下。 城裡水源中的「軟骨散」已發揮作用,我的軍隊很快就能全面控制艾瑪荅的餘黨與兵力。 您還不相信我的辦事能力嗎?」


「哼!」 闇蹤再次震下劍上的殷紅珠淚。 「只可惜… 艾瑪荅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回去疏勒,不然…」 碧綠眼眸又盈滿一層殺意。


「別生氣呀~ 美麗的太子殿下。 也不過是讓她多苟延殘喘一陣子罷了,接下來… 我們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調侃的語氣。 她拾起地上的花綾,送到闇蹤面前。


闇蹤毫不留情的一劍將花綾劃為兩截。 「我們之間只有利益與協定,並沒有可供說笑的情宜,請妳牢記。」 甩動柔順緞髮,翻起裙緣的波浪,倨傲地走人。


「唷… 比妹妹更姽嫿的鬼靈精,生起氣來… 還很媚呀。」 目光漸轉陰沉,艾瑪伶微笑著扔下手中那半截花綾,慢條斯理地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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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擊;猛獸盯上獵物時的敏銳與迅捷,是箝制抗拒時氣力萬鈞的獷悍,更是致命一擊時窮兇惡極的殘虐。
再三確定魔軍並沒有援兵加入,戎軍如猛獸看準咬斷獵物咽喉的時機,大馬金刀地斬除敵方生路,蹂踐偷生的祈願。


迂迴;獵物逃避猛獸時的滑溜與鬥智,是閃躲撲襲時出其不意的聰慧,也是迫在眉睫時倒行逆施的詭譎。
敵我實力懸殊,魔軍只能背水一戰,像是弱小周旋於存活與滅亡之間,剜空心思地防範敵人殺招,拖延圍剿的慾念。


戎軍直直追擊,魔軍卻逃得迂迴,兩河流域間儼然形成石破天驚的風雲際會;順理成章的攻防戰場。


山魈挾帶深讎宿怨,擎王斧揮得又狠又暢情,拔山舉鼎的蠻勁拼灑洄洑殷紅河汊,流成波濤起伏。 涕泗滂沱。
白衣刳空愁腸百轉,異端劍舞得既快且無奈,當仁不讓的弘毅擷取嬌艷菴藹血梅,開得姹紫嫣紅。 啣悲欲泣。


千軍萬馬,大氣磅礡。


輕裝步兵執劍、金鉤,無情刺穿、勾殺;肝腦塗地。 刺兵用戈、戟、矛,冷酷直刺、喙擊、推殺;肚破腸流。 重裝步兵持鈹、鉞,暴戾紮挑、劈刜;斷肢殘臂。
以血洗血,你來我往。


戎軍雖然勢如破竹,魔軍卻也愈挫愈勇,一時半刻裡,就是無法制服頑強違抗!
越是糾葛不斷,山魈越覺奇怪。 魔軍並不如預想中往疏勒都城逃竄,反而… 有愈益往巴楚城的方向靠去的趨勢。
[…巴楚城的兵力比疏勒雄厚,為什麼敵軍不是往疏勒逃逸?]


此時,震天價響的噠噠鐵蹄聲由遠而近,戎軍的後衛人馬忽然驚叫、嘶喊成一片,領軍在前的山魈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敵方有伏兵!!」 從後方傳來的哀嚎聲不絕於耳,令前方的士兵膽顫心驚。


「他奶奶的熊! 這小子真是詭計多端的禍胚,可惡!!」
山魈罵起長串的穢詞,大氣都不用喘一下,可逞口舌之快並不能招來神力相助。


白衣的軍隊中確實沒有新加入的任何援軍,但,那也不代表… 後面沒有伏兵。 打從戎軍出發後只專注於前方的追蹤時,伏兵就一直保持著不被察覺的尾隨。




馬上光芒萬丈的燦爛是明光鎧甲所反射出的有恃無恐;能讓心眼兒失明的煌耀。 馬下的鐵蹄驚心動魄地撻伐著皇天后土;能踩碎信心的可怕聲響。 駸駸疾駛而來的氣勢… 毀天滅地。
玄黑的織錦旌旗上繡著栩栩如生的金色威武雄獅,迎風颯颯飄颻,發揚蹈厲。


[……那是誰的旗幟?] 待山魈想清楚了,他的擎王斧差點因過度訝異而握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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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子殿下,是太子禁衛軍到了! 第二波總攻擊的時機來臨啦!!」 右護法興奮地指出遠方的黑底金色旗幟對白衣高喊,像是孩童在人海中認出他的親人一般高興。


太子禁衛軍是魔劍道最剽猛的精兵部隊,揮揚手中的陌刀,晃晃如電,摧堅折銳。 領兵的哭將軍、笑將軍只有拋卻憐憫的冰冷僵硬面容,起手落下全是譏諷的取命。 交織華舞的是隱於暗夜後瘋狂恣意的身影,一昧追求及守護破壞的無心與無情,連白衣都皺眉的無心與無情……


「各部武將聽令,以曲形陣迎敵!」 白衣高舉的異端劍發出駭然銀光。


號令下達,原本散沙般逃命的魔兵就像上了膠一樣,立即凝聚成形。
曲形陣(註二)中,弩兵迅速前進於左前方,成為軍陣的前角;攏總的步、騎兵所組合的長方陣之陣尾突出其後,構成軍陣的後犄。 整個軍陣裏大陣套小陣、大營包小營,分而可為獨立作戰之單位,合則能渾然一體相勾連。 分合隨機,運行靈活。


被後方伏兵攻破膽的戎軍又再面對令他們惶恐的奇異陣形,魂都嚇飛了七、八分,那裡還聽得進去山魈組陣的命令,已經開始崩散、潰逃。 局勢瞬間逆轉。 剛剛的勝券在握已讓以一擋十的勇猛給撕爛,電光石火地粉碎、消失。
時不我予,山魈只好帶軍栖栖遑遑地往巴楚城退回。



戰國時代的計策… 可嘆那是今非昔比的今月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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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楚城趕回疏勒的路途中,風平浪靜,沒遇到魔軍的伏擊,那讓艾瑪荅慶幸自己是老天疼愛的寵兒。 然而… 一路上的過於順暢及疏勒境內似乎並不處於緊繃的高度戒備狀態,這都讓她懷疑老天爺是否真的憐惜她。
她突然想到… 如果真有什麼陰謀是被藏在她不知道的檯面下… 那該怎麼辦?
不願再細想後果,她抓緊胸前狐裘外襖的衣襟,藉此阻擋些微寒風灌入她的心。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的無邊無際與千年以來的靜寂。 今日,真的很冷。


一隻孤鷹,在滿是厚灰雲層的穹蒼下打轉、盤旋,跟天地同色的憂鬱比…… 它實在突兀且自由得過份礙眼。
仰起頭,艾瑪荅一點點地縮緊、再縮緊那只容得下不安的綠瞳,凝視著傳遞訊息的褐影。


短而尖厲的哨音杳然地迴盪在空泛如畫的雪峰之間,健碩的巨鷹卻已俯衝而下,停在旱魃戴有護套的結實手臂上。
「祭司大人,是巴楚城來的緊急消息。」 看到綁紙箋的繩帶是火紅色的,旱魃也知道那不會是喜訊。


「唸給我聽。」 才能避免小手因緊張而顫抖的窘態。


展開紙箋一看,旱魃猛地抬頭瞧向艾瑪荅,在接受到她如刃的目光後,只能硬著頭皮唸了。
「轅僖城主被殺。 艾瑪伶通敵叛國。」 短短的兩句話就讓人們血液凍僵。


艾瑪荅美眸暴睜! 她以為這消息充其量是要告訴她敵軍又回頭圍城了,或是魔軍另有後援直掠巴楚城,結果,都不是…。 這種打擊更甚,讓她難堪。 她期期艾艾的敵人原來是她的姊姊!


打小起,彼此間的明爭暗鬥就沒停過,但彼此也絕沒正面撕破臉,私底下的較勁就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可這次她錯信了她。 艾瑪荅以為國難當頭,一切都該等告一段落後再計較,怎知… 在她以為姊姊是可靠的時候,她卻親手推她下地獄。 艾瑪伶才是她這輩子最恨的敵人… 與她有血緣的親人啊……


而她懷疑的那位“小姑娘”… 真的是魔劍道的太子--- 闇蹤。 她後悔自己當時沒追上去,否則,現在魔劍道就已經是兵敗如山倒了。 但,他應該是由艾瑪伶掩護入城的,這麼說來… 她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就一定是假的,「調虎離山」啊! 想清楚來龍去脈,艾瑪荅差點想把自己給掐死。


「難怪她想帶兵入城,難怪她會為俘軍討保,難怪她要阻止我殺敵將!」 艾瑪荅語調激動,憤怒地折斷手中的馬鞭:「說到底… 我們的「姊妹情深」才是天下間最荒謬的笑話!!」


「祭司大人…」 破壞全盤計劃的竟是主人唯一的親人,旱魃替她難過。


「不用安慰我。 當初沒殺了她,是我自己造成今日的惡果!」 避開旱魃同情的眼神,她不肯面對自己的脆弱;她以為她早已謀殺掉的廢物。


是誰種下這種無赦的因… 旱魃明白。 不能管的就別管,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需要屬下立即去通知魈將軍嗎?」 總得做些什麼來彌補。


「嗯,但願還來得及…」 憂急的心境。 …現在不是指責過去的時候。


掉轉方向,旱魃正欲策馬疾馳時……
「另外,你通知山魈後… 去一趟巴楚城。」 艾瑪荅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楚。
為這個要求,旱魃回過頭,想明白他的任務是…


「潛入巴楚城… 伺機除去艾瑪伶。」 哀怨地深蹙柳眉,艾瑪荅抓著韁繩的小手滿滿握緊堅決:「提我姊姊的頭來見我!」 狠心,也是痛心。


「是,屬下遵命!」 為主子,也為自己的家園。


再也看不見那忠勇的身影,她的格殺令當然也收不回。 姊妹倆為什麼會走到這步田地…? 艾瑪荅不想再問--- 到底誰對不起誰? 答案,不是放到秤臺上就能分得公平的。


「起程! 回疏勒都城!!」 在人前,她很堅強。


帶領身後僅有的三千親衛軍直奔都城,艾瑪荅不禁又開始懷疑… 還有誰是永遠不會背叛她的? 她自己吧…?
因此她冷,孤獨地冷著。 冰涼的氣候終究吹熄了她心裡的熱情,所以她釋放出的情緒也很冰。 妖嬌的面容上垂著二行透明的不爭氣… 難怪她覺得… 今天的風特別冷…… 不能承認自己在哭的冷情。




蜘蛛細密又不易被發現的網無聲無息地編織著剽掠… 再聰明的蝴蝶也只能投懷送抱。
艾瑪荅徹底地明白了這個道理,在冷涼的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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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擋車,蚍蜉撼樹。


一旦軍心渙散,什麼都難挽回。 撤退,也只能撤退,先回金城湯固的安全地方才能拯救敗亡的可能,因此山魈冒著被恥笑的危險,第二次打先鋒逃命。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矣! 他是戎盧國的第一勇士,不是第一莽夫。
狂霸的擎王斧依舊浴血鑿兵,雖然是撤退… 也要撤得別具格品。


但是,天不從人願,魔軍不會再給他們機會,一路窮追不捨,完全撇開「窮寇莫追」的道理。
河曲馬再次馳騁於陣前,異端劍也沒軟下心。 右護法為主盡忠殺敵,雙掌勁風,劈頭斬命。 紙傘掩薄命為國極力開疆闢土,慘白紙傘,渡脫生靈。 夜叉鬼哭笑著饜食魂魄,盛大的死亡之舞,凌厲輕取。
魔劍道,本就是兇神惡鬼盤據的幽冥、巧取豪奪的威凜殿堂,表彰再自然不過的洮汰天理。


眼看巴楚城就在不遠的前方,山魈高舉令牌,往城樓上急急大喊:「開城門! 讓城中守軍出戰!!」
就不信合十數萬大軍之力,鬥不贏小鬼的四萬多殘兵,更不用怕那五千名怪物般的太子禁衛軍!


遵軍令,城門果然緩緩打開,如爆發岩漿般猛烈衝出來的士兵各個精神抖擻,殺戮氣燄高張。
「殺!!!」 可他們不是戎軍… 而是被俘的魔軍。
託艾瑪伶的暗地照料之福,他們不但少有手鐐腳銬的負擔,更有休生養息的好機會。
太子殿下親自交代要他們忍辱負重,誰能不甘心賣命? 誰能不心折於如此快速攻克城池的戰術?
火獅子不負小主子所託,忍到現在就為了這好好出口怨氣的時刻!


殺生,蟄伏數日的渴望!


情勢再次直轉急下,山魈本能地感到想哭。 真要栽在小娘們的手上? 他不服!!
什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艾瑪伶連三天都不可能給他! 如何報仇……
「他奶奶的熊! 艾瑪伶,妳這個為利益出賣自己國家的賤人! 我山魈詛咒妳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悲憤長嘯。


城頭上的艾瑪伶只是優雅地微笑,向怒火攻心的山魈搖搖手,打招呼。 怎能為了跟一隻落水狗嘔氣而損傷她美人的氣質? 不值得。
她身旁的將官全為她的寒鐵心腸而畏縮,別出聲才是保命的法則。


跟山魈交心換帖的兄弟們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深受國主倚重的他,從大將軍的高階一下子就滾落到萬劫不復的陰溝裡,辜負了國主的厚望… 他怎能不發狂?


「死也要拖個墊背…」 睚眥的銅鈴大眼爬著深怨的紅血絲:「魔劍道的小鬼,跟大爺我正正當當比一場,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出來領死!!」 山魈狂奔向來路,尋找敵軍統帥的身影。


鏘的一聲,交擊的火光四濺,山魈舉斧擋下迎面而來的劍氣,這才看清楚由疾馳駿馬上躍身而下的削瘦身影。
來人披著銀亮的鎖子鎧甲,是密密實實扼人吐息的細緻心思;迎風招展的淨白披風是包容對與錯的羽翼;翩然翻飛的雪絲飄著吊詭的惑魅;美如冠玉的俊雅面容透著不容抗拒的征服氣息;冰藍清澈的眸子斂起冷毅的強勢執拗;森寒的劍刃則是判定生殺大權的法器。
在搴旗斬將之中,亦非慈航普渡、好生神祇的他,魔劍道的少子,白衣。


倏地跳下馬背,山魈將擎王斧掄得虎虎生威,滴水不穿,漸趨沉重的勁力直往白衣當頭兜去。拋開解下的披風,白衣旋閃的劍幕硬撼風掃落葉的瘋殘攻擊,瞬息萬化,揚起飄雪漫漫。
白衣斷然翻掌,屈守的劍勢一反柔和浼浼川流之姿,揮起澐澐浩瀚汪洋之貌,以虛打實,先弱後猛的迷離劍影分攻山魈上下盤。 山魈旋身躍起,藉勢聚殺氣於斧鋒,劃出一輪輪冷光對峙,強悍地封住銀劍疾行。 兩人形影交錯,兵器上的驟然接觸再次震動空間,從中心點擴散開的餘威激飛遍地泥濘,散成雨雪霏霏。
數十招過去,白衣靈巧身法依舊邪魅,衣袖輕舞,凜冽劍光宛如騰龍直搗對手胸腹。 山魈離地三尺,猝然出手就是鷹視狼步的狠戾,朝白衣頸項回敬辛辣凌厲的砍刜。 迅然回劍格擋,殷天動地的霸道氣勁竟將薄利劍身強往下壓,形成一彎奪命弦月。 內力抗衡的氣蘊相生捲起無限罡風交織環旋。 擰眉,對視,白衣清喝一聲,猛然震退山魈,在他吃驚分神之際,青光閃爍的秋水長劍霎時凌空纏繞過來,準確地砍斷千年寒鐵所鑄的斧柄!


從雙方主將正式對上開始,戰場上的士兵們不分敵我地漸漸都停下殺伐的動作,直到山魈失利了,沉甸的斧身飛墜於地… 有人驚呼,有人歡愉,幾乎忘了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


山魈怔在原地看著右手中那枝再沒了斧身的半截斧柄,完全聽不到周圍吵鬧的喧譁聲。 他不敢相信… 對手的年紀雖輕,內力修為竟能跟他在伯仲之間,而那把不起眼的劍竟是能削斷千年寒鐵的寶物!
[……蒼天真要亡我戎盧國?]




「你敗了,投降吧。」 森寒劍刃仍指著山魈。


「我敗了…」 山魈一向自認對命運之說很豁達,可他現在也不禁攏起了粗黑的雙眉:「哈哈哈~~~~」 是刺耳的萬念俱灰。
他久久才止住了笑。 「很抱歉,小子,大爺我不知什麼叫「投降」。」 眼眶微微泛紅。


「本少子不想殺你。」 收回利刃拄地,現在,白衣的心腸又像雪融了般的軟化。


「大爺我絕不可能投降的,你別白費唇舌了,但是,我能送你一份禮物及一句話。」 即使是敵人,山魈仍是欣賞眼前的英武少年,佩服之心毫不矯揉造作。
「千萬要當心艾瑪伶,雖然她是你們的合作伙伴,但蛇蠍噬人是不講情面、不揀時機的。」 說完他的肺腑之言,又是豪邁的一陣大笑。


白衣只靜靜聽他說,腦中千頭萬緒閃過,然而… 他不認識艾瑪伶。
「本少子不想要你的禮物,倒希望為魔劍道招攬人才。」 要他再仔細考慮。


「老子不想跟你廢話、攀交情。 禮物是一定要送的,我當著兄弟們的面誇下海口過… 做不到就是龜孫子!」 山魈扔下右手中那半截斧柄,大眼有些恍惚、黯淡:「…只是,在送你這份禮物之前,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竟是略帶哀求的語氣。


看到自己敬佩的對手也有示弱的時候,白衣深吸一口氣,謹慎地答道:「任何事,本少子能做到的,可以答應你。」


「我相信你能辦到…」 銅鈴大眼看得出蒙著深切的祈求。 「進城後… 不要屠城,也不要殺我的弟兄們。 燃起戰火… 不是他們的意願。」 看似大老粗的山魈其實很照顧自己人。


「我答應你。」 身份平等的自稱與不曾猶豫的保證。
「那我就能放心了… 這樣,我的禮物送得才有價值。」 這回山魈笑的很慘然:「希望我們下輩子會是朋友,而非敵人。」


猛地雙手抓緊另一隻完好的斧鉞,山魈狠狠地砍向自己的脖子,那股不在乎的殘勁… 似乎被砍的不是他自己。
跌落的斷首沾滿污濘的泥雪,輕聲地往白衣腳邊緩緩滾去。 他的眼是閉著的,所以沒看見自己在地上畫出的鮮紅痕跡,大義凜然的詩意。
他瞑目了,在他這一生光輝的歲月裡,大半輩子叱吒沙場之上,酸甜苦辣全嚐遍… 可今日,他終於也如願嚐到「死,有輕於鴻毛」的複雜滋味。 以往就不甚重視的富貴榮華,終於可以不再追趕他… 風流雲散地扔下吧……


驚訝。 看過再多的死人,白衣仍然驚訝。 他不知道戰爭為什麼可以把人命變得一文不值?
抑住眼底漫起的惋惜水霧,跨步上前扶住倒下的屍身,他現在又明白了另一點--- 山魈的命能抵萬金,不,甚至更多,無法計算。 山魈用他的命買下一城子的人及他兄弟們能生存的保命符。
「死,有重於泰山」。


所有戎盧國的士兵都跪下了。 山魈雖然脾氣暴躁,卻仍是最深得軍心的長官。 有幾人肯為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捨命? 古來無多。
戎國將士們沒有哭出聲,他們不想辱沒魈將軍的威名;他是鐵錚錚的漢子,他所帶領的士兵不能是水做的。 山魈,他討厭大男人哭哭啼啼。




「來人,將魈將軍的屍首抬進城裡,以戎盧國的國殤禮入殮,在城中替他造一座莊嚴的墓… 入土為安。」 讓他安心地看到自己會恪守信諾。


無言地,戎軍們自己接過屍身,不需要魔軍代勞,他們會好好送他最後一程的。
累了… 大伙兒都累了… 戰爭再打下去是為了什麼? 與其去恨魔劍道,為何不恨自己的國主要發動侵略? 該恨的是在上位享福又能不顧他們死活而出賣他們的人! 身份地位果然不代表一個人的心就比貧窮人的更高貴。 恨眼前的白髮少年嗎? 魈將軍都沒恨他… 他們還能恨嗎?
抬起尊敬的人的屍首進城,戎軍們放棄了保衛家園的抵抗。 這場仗… 血流得夠多了,人也死得數以萬計… 現在卻是最平靜的肅穆哀戚,沒有人想輾碎的肅穆哀戚。


但,總有人例外……
「少子殿下,屠城… 是魔皇的命令。」 右護法鬼影般地立於白衣身後,小小聲地告訴他那是魔劍道佔領敵人城池後的慣例。


回身盯著土黃的面孔,藍澈的眼眸似能幻出冰寒的刀光劍影。 「本少子答應的事… 絕不更改。」他不會親手撕毀這張情義比天高的保命符。


「不可惹得魔皇大發雷霆…」 說得沉聲一點,逼他就範。


「魔皇若怪罪下來,本少子一力承擔,不會連累任何人的。」 輕哼一聲,驀然轉身往城內走去,撇下僵硬的右護法獨自生悶氣。


入城後還有很多事要解決,他怎能在此恭聽右護法的老生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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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折騰,魔軍終在入夜前進城,正式接管巴楚城的一切軍務。 白衣立即再頒下旨令:
壹、 只要城中軍民不做無謂反抗,魔軍不得動武鎮壓。
貳、 魔軍不得擾民、燒掇,違者不論軍階,定斬不饒。


更詳盡的條文法規,他還得仔細計劃。 白衣又習慣性地皺起眉宇……


「您就是少子殿下吧?」 甜膩的語音自身後傳入白衣的耳中。
「妳是…?」 爾雅地回身,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哦,小女子忘了先自我介紹。 奴家芳名… 艾瑪伶。」 沒想到魔劍道的少子生得是絕世超倫的好樣貌、好人品,艾瑪伶故作羞怯地低下頭。
「失禮了,原來是阿克蘇的城主。」 已經聽了不少關於她的事,白衣猜想闇蹤的計劃有大部份該是她獻的策。
「奴家是來帶您去見太子殿下的。」 媚眼眨了眨,刻意撫撥雲鬢。
「請帶路。」 一擺手,讓艾瑪伶先行,溫文有禮。


白衣沒忘記他為何會急於斬殺擋在他眼前的敵軍……
都是為了那個膽大妄為又欠揍的皇弟。 恨得他心旌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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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晻欲暝的松語廳煢煢獨立於王城深處,暮色隱沒,雲氣重重,杳冥間只從格子窗透出極弱的微光,沒有奢靡笙歌,只有幽靜死寂。


「您請進吧。 太子殿下不太願意見到閒雜人等…」 神秘地輕笑,隨即掩去笑意,艾瑪伶悄聲地退出廊外。


不瞭解那笑裡的詭異,白衣自己推門進入廳中。 偌大廳堂裏只有一盞快折了腰的燭火在搖曳,昏暗的光線映出以前舊太子殿般的陰森孤傲。
闇蹤坐在堂上的金質王座,是燭光照不明的角落。 他蹺起修長的腿,右手支著腮旁,身子斜靠在椅把上。


「皇弟?」 看不清他的臉,白衣小聲地喚了一句。


低喚的聲音入了黑暗裡就沒再傳回應和,安安靜靜。


[艾瑪伶該不會在玩什麼花樣…?] 白衣心下一震,摒息往王座臺階上走去。


座椅上的人兒仍沒動靜,連呼吸都很輕淺。 白衣靠近仔細看過,闇蹤的長睫是緊緊閉著的,披散的墨髮襯得他膚色慘白,很疲憊的樣子。
[…原來只是睡著了。] 白衣知道這些天皇弟一定沒睡好,今日八成又在這枯坐一整天,只為了等魔軍進城。 現在… 真的撐不住了。


「闇蹤,醒醒,回你的地方去休息。」 白衣以前也曾拉著皇弟的耳朵叫醒他,只是現在… 倆人幾乎見不著面。


深深一吐息,黑衣張開了晶亮的寶石瞳子:「…你終於進城了,慢吞吞的。」
坐直身子,趕走沒睡醒的孩子氣,一派自然天成的王者威儀。


感謝皇弟的提及,白衣突然想到他是來教訓人的:「拜你所賜,大軍是進城了,可是… 你太過份了! 這麼大的事也不先跟我商量!?」 瞪起眼來,發脾氣的程度再創高峰。


「沒辦法,你的腦筋那麼古板,跟你商量… 你也只會反對而已。」 天可明鑑的事實。 不在乎。
「我當然要反對,這太冒險了。 若不是我要右護法誘開艾瑪荅… 被她發現後,就算沒即刻殺了你,也非拿你要脅魔父不可。 那我們的努力不是全白費了!?」 顧慮的也沒錯。 氣死人。


「好啊! 原來艾瑪荅會在這個時候回疏勒… 是因為你自作主張引走她?」 闇蹤倏地從王座上站起:「你可知我就等著在祭典中逮住她耶… 又壞了本太子的計劃!」 老大不高興地撥弄著前額的瀏海。
「這可不是我的問題,你沒跟我說過…」 又不是故意的。 白衣聳聳肩,走下臺階。
……消消氣,人沒出岔子就好。


「但用此計奪城… 似乎太不光明磊落了。」 …書上教的,「做人要坦蕩蕩」。 白衣不喜歡走偏門歪道。


「你是想說本太子陰險吧…?」 闇蹤緩慢地走下階臺,來到燭光照得到的範圍。
「兵不厭詐。 為我魔軍將士減少犧牲有什麼不對? 不這樣做,你想花多長的時間攻下巴楚城? 一個月… 還是一年? 要賠上多少性命才能辦到? 兩萬,三萬… 還是十萬?」 一湖碧波裡淹起濃烈的怨懟,溺斃他的乖順。 越來越尖銳的嗓音訴說著戰爭的殘酷,逼問的語氣只是他的壓抑。


闇蹤並沒有錯,若不用計,巴楚城在一年半載內可能都拿不下… 白衣知道自己失言了。 闇蹤的聲聲反問,他連一句都答不上。 他氣的只是皇弟自陷險境卻不肯告訴他,可他不想惹他生氣的,道歉吧……
抬起頭,回過身,白衣卻像被定住一般,結結實實地愣在當場。 冰藍的眼眸忘了眨動,一瞬間… 似乎連呼吸都該重新學習。


藉微弱的燭光,他現在才看到皇弟的模樣。 眼前怒火正熾的人兒氣得粉嫩臉蛋薄薄紅暈,連白玉耳都帶著緋色,可最讓白衣震驚的不是皇弟豔麗的怒容,而是… 皇弟竟然穿著一襲女子的衣裙,絳色的、紗質的、輕飄飄的、彩帶長長曳地的,還有淡淡的胭脂水粉妝點… 偏偏卻很襯他,活脫脫像位從畫中走出來的化人天仙,纖細妖媚。 揉揉眼再看,怎麼可能??


「皇弟,你… 你…」 若不是這張臉他認得,白衣鐵定以為他找錯人了。 他的皇弟怎麼變成… 變成嬌柔的小女子了? 嚇得他面泛潮紅。


「本太子問的話你還沒回答,別顧左右而言他!」 往白衣更逼近幾步。
…是,我是陰險毒辣又怎樣? 反正所有的人早這樣認定了…。 可是,莫名的痛仍然存在。


闇蹤越往前,白衣下意識越往後退。 皇弟很漂亮,這個他知道… 然而,陰柔的美又是另一回事。 平常是狂野不羈的小傢伙,如今… 很奇怪嘛~~ 不能怪他會怕。 怕什麼? 怕看久了會失神發呆。 以前囂張跋扈的模樣看習慣了,現在委屈含怒的樣子… 瞪大的碧翠鳳眸,生氣而抿起的紫唇… 還是別想了,可視線又收不回。 “好奇”吧!?


若非皇兄的神情怪異到了極點,闇蹤還真沒有想到自己那裡不對勁。 不自然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衣衫,摸摸紗裙,又拉起絲帶再確定一次。 …是啊,祭典上的衣飾還沒換下來呀!
緊張地握住這彆扭的衣裙,困窘的他臉紅得像朝陽一樣,訥訥地說不出話。
「可… 可… 惡的艾瑪伶…」 字是由牙縫裏蹦出來的。 「可惡! 到現在還不給本太子送套正常的衣衫來!!」 闇蹤氣呼呼地扯斷瓔珞佩飾,拔下手指上的貓眼指環往地上大力扔去,羞赧更從臉蛋染上了長耳。


不趁機報復怎行? 白衣實在很想笑:「皇弟,你穿成這樣還滿好看的。 順便收斂一下你桀驁不馴的個性… 就是個十足十的漂亮小姑娘了。」 還故意玩他的黑髮。


「你… 你給本太子住嘴!! 誰是“小姑娘”來著?」 想奪門而出。 …不… 不行哦,門外有人哪,若被看到… 面子要往那裡擱?


這一害羞倒讓闇蹤想起另一碼事,雙眼中的殘狠大放異彩:「你們說的都沒錯… 本太子是桀驁不馴、是嗜血修羅、是心黑陰險,所以……」 掌氣揚手而出,擊碎一把紅木椅,餘怒未消。
「右護法聽令!」 靜候於門外之人的魔氣,闇蹤太熟悉了。
可突然想起這一身裝扮若讓右護法看到… 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等等! 在門外候旨即可,不許入內!」


「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縮回手,右護法慶幸自己反應慢了一些,還沒推開門。


「去南城門,把守南門的衛兵… 全部梟首。」 絕美的笑冷冷勾起。


「不行! 為了什麼原因你要殺他們?」 忘卻剛剛的胡鬧,想起答應過山魈的承諾,白衣橫加阻攔。
「本太子殺人不需要理由。」 賭氣、任性的答覆。
「沒理由,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扳過皇弟的身子,讓他面對自己。
「你太固執了,改一改比較好。」
「到底是誰固執!?」


闇蹤不自覺地顫了一下,白衣也沒注意他捏痛了皇弟,就這麼沉默下去……


「好,你一定要理由,本太子就給你一個…」 皺起秀氣的眉,闇蹤將臉湊向白衣:「…不殺人,本太子就不痛快。」 清麗的臉龐上沒有悲天憫人的情緒。


推掉白衣抓著他的手,闇蹤覺得這樣整皇兄能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 「你要是再多說一個字… 本太子會屠城的…」
闇蹤輕柔地替皇兄拉整微亂的衣襟,撫上雪白衣衫上的血漬。 「右護法,照本太子吩咐的去辦,快去!」 他知道自己會贏。


「屬下這就去辦。」 話語才落,腳步聲已漸漸遠去。


白衣已經掉入了透明無形的冰川裡,那徹骨的寒冷使他面色灰白,涼到心悸。
皇弟連真正的理由都只梗在自己心中不肯說,那讓白衣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渺小信心… 再次崩毀。
他希望皇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那令他害怕的夢境… 它現在逼得他痛心!
皇弟真的希望他照做嗎? 成全他是不是比較好…?


闇蹤快步走回王座邊,伸手抓起他的黛黑斗篷,蒼鷹展翅般地甩起,順勢披上。 他的動作優美俐落,王者的尊貴氣質表露無遺。
故作媚態地走過白衣身邊,闇蹤拖著長長的紗裙,他的怨。 「皇兄,好好休息,皇弟不打擾你了…」 示威性的甩起烏亮的髮絲,再次走上分岐的道路。


在他扭頭離去時,白衣,闇蹤,都沒看到彼此眼底不堪負荷的憂悒……




「痛快」! 闇蹤殺人後所說的話,殘鷙的表象,也是他發洩心中愁苦的反話。
殺人如果真的能讓他感到痛快…… 他就不會背著白衣藏起陰天的、濕答答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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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正你的心,白衣…… 別讓它附和墮落的迷失……





※ 註一、「幅」:布料的長度單位,而不是特殊材質或織造法。 六幅不下於現今的三米長度。
※ 註二、「曲形陣」:古代曲形陣中的後犄是包括戰車部隊的,可山區並不是戰車能發揮所長的地形,因此大膽刪除戰車的部份,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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