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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七】


清澈的眼眸如茵綠的碧潭無波,倒映蔚藍晴空;沙漠特有的不深不淺的清藍天空。
茵綠的瞳孔環視結界外無邊際的金黃沙礫,除了吸收它耀眼的光彩,並不能讓燥熱的、老天爺所不愛的匱乏沙地長出類似草原的不屈韌性;時深時淺的鮮活青綠。


對一個奢求永恆寂謐的魔而言,不能改變腳下的顏色… 是他閉眼前最大的缺憾,所以他現在睜著眼,趁還能想像時,多看他無緣的夢幾眼。


而今,再一次將視線逮捕,沒辦法長久地、肆無忌憚地放縱它。 眼下的恢宏殿宇、人人敬而生畏的權傾才是它能擁有的景致。


無力申述的自我放逐。




在他乞求救贖時… 是誰絕情地拍掉他尚握有脆弱理智的手?
是他自己……
所以他沒再四處訴說啞巴吃黃蓮的苦,閉嘴挖下他為自己預備的墓。


可是他突然害怕…
這陰冷的墓… 會有幾個人住?
一個,兩個,三個,……,六百個,七百個,……,成千上萬個?


為什麼自己做什麼都錯…?




擦掉無益的煩惱問號,闇蹤沒忘記自己坐在那兒…
儀天殿,魔劍道裡最高聳的主建築物,似要插入雲霄的逼宮氣勢只為受臣下前呼後擁的主上才會行使它歌功頌德的諂媚。


然而,嚴格說來… 他坐在儀天殿檐頂,創業垂統之人的頭上。 囂張… 沒人發覺。


在魔劍道之霸主檢閱軍容時,他也檢閱著。
在誅天授予白衣執兵權的虎符時,他很想搶下它。
在白衣登壇拜將時,他不住頷首讚許皇兄對將領的知人善任。
在大軍出發前,他仍想阻止他出征… 只是想阻止……


可是,已不能再干預,否則… 白衣會追問很多、很多事。
不想當面送他遠行,但,遙遙望著… 卻被偏心地允許。 目送與相送畢竟不同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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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接下虎符的那刻起,我暗自責怪著初生的虛榮,雖然還很幼小,但不被寵溺。 在我還能忽視時… 對不起… 我得扼殺你,因為… 沒有人期待你。


這場仗,我不能敗,勝者才握有魁柄操控全局。
有些事… 等我回來… 就該做個了斷,徹底地。
闇蹤,我的皇弟,殿頂上的風愜意否… 我會親自問你。
你將後悔…… 惹起我的恚燄。




抬高的手臂有力地往前落下,一句威嚴的口令「出發!」
白衣,身披鎖子甲的元龍豪氣,在烈日下,率領著五路大軍踏上未知的溟溟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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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陣]


營帳中,五名武官圍著一方長桌,就著地圖討論行軍佈陣的問題。 忽然,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傳進他們的耳朵裡。


「報! 魈將軍,“耗子”傳來最新消息。」 帳外的來人大聲說明打擾會議的原因。


「進來。」 很沙啞的嗓音。
發話者是為首的漆黑高壯男子,精光發亮的頭顱只在頭頂上蓄著一隻大姆指粗的長辮子,幽幽垂掛在後腦際。 其人身形怪異,背部隴起,看上去,那上身有一般人二倍厚實,儼然像個山野猛獸。 兩臂的肌肉特別結實,是個用重型兵器的好手。 一張跟鬼怪鬥豔的狒狒臉孔還刺著紅、白二色的懾人紋面。 兩顆黑不溜丟的銅鈴眼跟他的光要鎧甲一樣,都閃鑠著粼粼寒光。 正是來人口中的山魈將軍。


接過密函後,他很迅速地瀏覽全文,繼而對同僚宣佈:「魔劍道的大軍已於今日清晨出動,與預定三日後會合的攻城部隊匯聚後… 也是十萬大軍。」


「也就是說… 敵方目前並不足十萬之數? 那我們更應一舉攻入魔劍道,擒住誅天那老匹夫!」先鋒武將自信滿滿地說道。


「不用心急。 “月宮花”所帶領的軍隊預計在明日傍晚即可到達距我軍十里處,那時… 他們應該很疲累了,我方只要以逸待勞。」 大拳輕輕一搥桌面:「趁他們需要休息時… 一鼓作氣殲滅敵軍!」


「是啊! 夜晚對我方有利。 這該死的烤人氣候還真有點吃不消。 若是出去多曬幾個時辰… 我們還沒能發揮實力,恐怕就已被熱熟了!」 左部將軍附和夜晚才行動。


在其中並不起眼的瘦小男子開口:「魈將軍應該知道… 祭司大人並不希望我軍深入魔劍道腹地。」


「我沒忘記!」 山魈大老粗似地阻止謀士發言。
…真他奶奶的熊。 提起來就火大! 國主竟會派個小娘子為主帥來統領一班大老爺們… 真是被迷昏頭了!!
先別說我軍自揮兵南下以來,魔劍道邊防的將領一個個被殺得人仰馬翻……
更何況,現在對方根本不足九萬之數。 想跟我戎盧國大軍旗鼓相當… 萬無可能!!
我方為何要退?


不服氣… 非得爭個首功,好在國主面前嗆得她吭不了聲!
是她讓我“看情形”撤退的…… 那就算不退也不是違抗軍令。


一營的將官們已開始想像旗開得勝時的榮景,除了城府極深的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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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劍道陣營內,燈火通明。 白衣帳內也是一群人在商討克敵之策。


「少子殿下,為何我軍前進速度不如預期? 您在怕什麼嗎?」 右護法表面循禮,言語間卻暗藏輕賤。


「我在怕你們急著去送死。」 很平淡地說道,沒正眼看他。
「此話何意?」 右護法沉下臉色。 …只有魔皇才能如此對我說話。


其他將官們也是微有怒意。 …少子殿下這麼瞧扁自己人?


「如果我軍以正常速度前進,該會在何時與敵方對上?」 白衣雙手撐在會議桌上,傾著身子,轉頭問右護法。


「約在明日傍晚…。」 右護法似乎明白了,是以越說越小聲。


白衣輕鬆地微笑:「那就是了。 沙漠的夜晚寒涼,對長年住在冰天雪地的戎盧國士兵而言… 我方若在傍晚即到達能與之交鋒的陣地… 豈非正合他等心意?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人,只是想將傷亡降至最低。」


右護法倒是答不上話了。 一向跟著太子殿下出征,還真沒像今日這般沉不住氣… 竟忘了這麼重要的一點。


「行軍速度放慢,我方才不致太疲憊。」 白衣站直身子,隨意地在帳中繞圈走:「待對方等到心浮氣躁時,再配合他們最不適應的高溫氣候… 我軍是否勝算較大?」 白衣恰巧停在右護法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很正經地詢問。


右護法老臉有些掛不住。 「少子說的是。」 他竟覺得有壓迫感。


白衣踱步走開,帶著一貫的面無表情:「廣大沙漠不能提供我們任何掩人耳目的屏障,正面交鋒是避免不了的。」 白衣雙手交叉著,靠上桌案:「現在,如果各位對後天的陣仗已無疑問,就請回去各自的營帳,好好養精蓄銳。 為我魔劍道… 各位要全力以赴。 魔皇可是引頸期盼著各位禦敵的英勇丰姿。」


「是,少子殿下,我等先行告退。」 大將們互看了幾眼,悶聲不響地一一退出白衣帳內,包括右護法。


起先大家對這毫無戰績的少子殿下的領導能力都心存質疑,而現今… 雖談不上吃下定心丸,但至少… 他們覺得… 這個初步的決定應該是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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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無雲的大晴天,連一小小片雲都不願冒險出來遛達,擔心危機四伏。
高掛空中的金色火團不斷擲下密密麻麻的灼燙光矛,刺入佈滿毛孔的皮膚裡,疼得人無處躲藏。
斗大的汗如雨狂下;心口上的怒火燒燉著沸騰熱血……


「他奶奶的熊! 魔劍道的小娃兒是迷路了嗎? 怎麼到現在還沒看見他們滾過來!?」 山魈不是文謅謅的書生,想宣洩情緒時不必唸一串絆嘴的詩。


[怎能不怒氣衝天!? 混蛋探子說魔劍道人馬應在昨日傍晚就到的… 怎會至今還不見個影兒? 我十萬大軍徹夜未眠站在這裡等待,倒像是恭迎他們大駕一般。 面子… 早被踏平了! 是我方情報有誤,抑或…… 那小子真的富含心機?]
山魈骨碌碌地滾動他的銅鈴大眼。 …祭司的話是否該重新考慮?


周圍的武官,人人皆能感受他所散發出的熾盛炎苗,誰也不敢火上添油,胡亂開口。



「報! 魈將軍,魔劍道的大軍已在正前方十里處出現!」 由陣前騎馬來的探子也是大汗淋漓。


「終於爬過來了! 對方是何陣形?」 山魈的大眼一瞪起來,會令人以為他的眼珠子要掉出來似的。


探子遲疑了老半天,囁囁嚅嚅道:「好像是… 應該是… 「常山蛇陣」。」


「什麼叫“好像”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罵得口沫橫飛。
「陣形看起來是「常山蛇陣」沒錯,可沒有九鼓音,更沒有舉龍旗… 這還算不算是?」 探子縮著脖子回答。


「嘖… 果然是不懂打仗的小鬼頭,連基本陣式都擺不好!」 那就不必顧慮太多。


斥回探子後,以魈將軍為主的一行武將全惡狠狠地盯著正前方,倒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各自想著爭取割下敵方統帥頭顱的首功。
一夜未闔上的眼睛因興奮而愈加泛紅。




眼看前方飛揚的黃塵像迷霧般壓境,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這近距離的殊死戰… 蓄勢待發矣。
汗,一絲絲滑下,熱辣辣的,燙得野獸瘋狂吼嘯。


「全軍前進!!」 命令響徹空曠蒼茫。


號令一下,不怕死的士兵持大刀、矛、戈、戟,奮勇撲殺敵軍。
戎盧國的大軍以「長蛇陣」往前推衍,前排四萬精兵為臨戰狀態,後有備、伏五千弓、騎兵。 第二橫排是五萬二千步、弓兵,居操演之勢,另有伏兵三千。
對此堅強陣容,馳騁沙場多年的山魈抱著必勝的信心。


反觀魔劍道的「常山蛇陣」,前方二隊揚騎兵多持弓箭;後方主力軍之外,另分前部、後部、左部、右部,共五路軍,一字陳列;墊後的尚有奇、備、伏等弓兵、騎兵。 總戰力--- 八萬七千。
無心戀戰的白衣… 險中求不敗。




晉鼓隆隆震動天地,敲響短命者的喪期,擊碎懦弱者的膽量,勉勵爭權者的野心,振奮奪利者的期許。


雙方正面接觸後,大刀砍剖;長矛挑刺;金戈勾殺;銀戟削伐;弓箭如雨洗刷生靈。
被屠的與操刀宰割的,聲嘶力竭,求解脫與奪取的痛快!




半個時辰過去,山魈下令「長蛇陣」改編成紡錘形,欲衝散魔軍。
豈知白衣快了一步,「常山蛇陣」竟利用起「長蛇陣」的改制--- 「鴛鴦陣式」迎敵。
五路大軍借勢拆成伍攢,四散後,分別攻擊尚未整合完畢的紡錘陣形。
剎那間,「長蛇」的首、尾來不及遶顧,應變不暇,完全無法發揮原先利於包圍及救援的長處。


魔軍墊後的奇、備、伏騎兵傾巢而出,反客為主,取代主力軍強橫攻擊!
弓弩先發制敵;長戟擄掠生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殺出一片腥風血雨。


戎盧國將官… 氣候上的難調適自然是他們吃虧所在,但,太拘泥於傳統兵陣,早已失克敵先機。
前排徒步的士兵無論再如何精銳… 怎敵移動迅捷的騎兵?
而他己方的騎兵隊卻因自家前方冗長的橫排陣線阻擋,無法在第一時間突破、救援,只能陷入防守的劣勢。 連帶後排的士兵自亂陣腳,被殺個措手不及。


山魈將軍雖有萬夫莫敵之勇,不斷揮舞手中一對擎王斧,卻是猛虎難敵猴群,左肩和右腿肚先後掛彩。 一人難成起死回生之效。


戎盧國的右部武將見大勢已去,急勒住韁繩,撇下同袍,掉轉逃命。
後方一匹灰白「河曲」寶駒以逐日追風之疾速,轉眼間,與他並轡而行。
駕馭青康藏高原之名駒的雪白人影,一身銀亮的鎖子鎧甲,掄動森寒的秋水長劍:「臨陣脫逃的貪生怕死之輩… 你主上的恥辱。」 蔑視地點出他的罪狀。


「唰」的一聲,武將只覺脖上一陣颼涼,即被從生死簿中勾除。 墬地的腦袋上睜大的眼… 最後看到的是爾雅的俊容。
他以為該是好生神祇的淨白少年,才是真正取命的冷面判官。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山魈突然了解到世上最冷的不是他老家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霜,而是眼前只有十六歲的肅穆少年,雖然他眼裡刻著憂慼。
他那是小娘子口中的“月宮花”? 他明明是勾魂懾魄的白髮鬼神!


魔劍道的少子不是不懂陣法,只是不按牌理出牌。 山魈後悔自己太輕敵……


搶在他注意到自己之前,山魈終於想起了祭司大人的旨令。
「撤… 撤退!!」 羞慚地高聲喧嚷他們的潰敗。


鉦被急急敲起,響亮著「停止」的意義。
停下侵略、停下征戰、停下死亡、停下害怕,只有退回安全地帶的動作是不必停下的。 這是戰爭的君子規則,卻從不受人重視,因為戰爭中… 無所謂「君子」的存在,端看你想不想打破約束。
即便是打破這約束… 你也不會是個小人,因為,鉦所下的命令… 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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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劍道內的書樓]


「哈哈哈~~~~~」 誅天從不掩飾他開懷的笑意:「真是虎父無犬子! 白衣倒是沒丟吾魔劍道的臉。」


「可喜可賀啊,魔皇。 沒想到少子也是用兵如神之人。」 上大夫堆起笑容,巴結。


「嗯… 正面交鋒中死傷在所難免,但目前的傷亡數字倒是比吾當初估計的少。」 笑容一時間很難從誅天的臉上扒下。


「我大軍已將敵方趕出先前佔據的邊疆領地,現在在葉爾羌河邊紮營,稍作歇息。 渡河後西行三十三里處即是戎盧國的天然屏障--- 「癘瘴林」,預計會在那裡形成第二戰區。」 上大夫敘述著傳訊兵帶回的捷報消息中的進展。


「癘瘴林嗎? 嗯…」 誅天的笑被悄悄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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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癘瘴林。
倚靠在門外邊的闇蹤閉著眼反覆摸索這個地名。


他可不介意這種「偷聽」、「竊聽」的行徑… 怎麼說都好,只要他能聽到他想聽的就可以。
這可是他的“府上”呢! 誰能管他怎麼聽?


大大方方地離開,能得到的訊息也只有這麼多。




「癘瘴林……」 已經回到太子殿了,黑衣一轉身坐上獅紋太師椅,還在唸著這個不像仙境的地名。


壓低了眉,不自覺地抿起淡紫唇瓣,闇蹤威嚴又專心的沉思是秀氣而可愛的,與他的心狠手辣不相符。


「唔……」 綠色晶眸左右來回慢溜溜地轉著。
這時候,他已不記得早學過又不難寫的「放心」兩字… 該如何履行。


下一刻,太子殿空蕩蕩。 華貴的擺飾、器具都還在,只是沒了魔魅黑影… 連夜叉劍也不翼而飛。


少了主人的殿宇… 無論多富麗都是一種悲傷的無意義。


以後它就該是空蕩蕩的… 黑衣早備妥的冀望。
只是,多早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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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你的心,白衣…… 別讓它無助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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