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十一】


白衣從魔劍道消失了。


至少闇蹤是這樣認為的。




九天前起,闇蹤走遍魔劍道宮院的裏裏外外,就是尋不著白衣的影子。 起先他只是納悶這位老愛出現在他眼前的人怎麼突然變懶惰了… 他不以為意地耐著心等,等白衣來找他,跟他抬抬槓。 但他現在已確定這十一天以來,白衣根本連去跟魔父請安都沒有。 他旁敲側擊、繞著彎兒打聽,仍未從任何人的口裡套出一點點兒他想知道的消息。 奇怪的是… 他忙裡忙外地找人,但魔父、右護法,甚至是其他人、魔們都完全沒在意這個人的消失。 他們是尚未發現,抑或是漠不關心?


闇蹤出神地想… 不可能呀,白衣怎麼可能不告而別? 魔劍道又沒讓他凍著、餓著,他是為什麼要走? 他還沒得到他要的實權呢,他為何輕易離開? 這很不尋常啊…。


「不可能… 他不可能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魔劍道的規矩裡可沒有這一條。」 闇蹤喃喃地唸著,很堅定地這樣相信。


劍理也是這樣相信的。 「當然不可能! 少子殿下不會悄悄離開魔劍道的。 太子殿下您不要瞎猜想。」


闇蹤聽劍理如此回答,怒了。 他覺得誰都有事瞞著他;他認為其他人全在說謊。


「不可能!? 那你說少子殿下去哪裡了? 這些天他都在做什麼?」 黑衣人兒寒著臉,連茵綠的眼珠子裡怕是都結了吋許厚的霜。


劍理的外衣似乎不夠暖;他冷得有些打顫。 「太子殿下,小的真是不知道少子殿下去哪裡了。 小的昨天就回答過您同樣的問題…」 好言好語地講,劍理深怕小閻王拿他練劍。


「怎麼? 你不耐煩了? 昨天是昨天,今日是今日!」 闇蹤瞪起綠光閃爍的眸子,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你的主子去了哪裡你都不知道,你這個奴才是怎麼當的? 你是被派來侍候這間空殿宇的嗎?」


劍理是啞巴吃黃連,悶著苦喲。
「主子不肯說,做奴才的也不能管呀。 奴才只負責侍候主子的起居所需,可並不負責綁著他的行動嘛…」 他很委屈地說,而且說的全是實話。


「混帳! 人是被你侍候不見的,你還有那麼多道理可說!?」 闇蹤碰地一聲在門板上印下掌印,腳一踹,直往少子殿內院走去。


劍理忙追上來,冷汗直冒地擋在小閻王面前:「太子殿下,您要做什麼? 少子殿下不在少子殿。」


一把推開劍理,闇蹤直眉瞪眼地大吼:「憑你也敢攔住本太子? 你說他不在,可本太子不相信! 魔劍道雖然大,但除了這兒,他還能去哪裡? 本太子非要把他翻出來!」


「少子殿下真的不在少子殿中,小的不敢騙您。」 劍理不敢再靠近小閻王,但口頭上仍是阻攔。


「他不在,本太子便坐在內殿等他!」 闇蹤甩頭就往內殿去,我行我素的黑髮揚在風裏。


[哎喲喂呀…] 劍理拍拍腦門,他實在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安然的日子可過,因為這兩位主子爺可是會把他給折騰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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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驅直入地進了內殿,闇蹤才沒有乖乖地坐在一邊等門。 他毫不客氣地再闖白衣的寢殿,預想著白衣被他逮到時的驚訝及尷尬。 但那也僅只是想想而已,因為寢殿裡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闇蹤收起蠻橫的態度,慢慢倒坐在大椅上。 靠著椅把,他把空蕩蕩的少子寢殿掃了一眼,而後對著大銅鏡裡的自己發呆。


大多時候,闇蹤並不喜歡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甚至有些討厭這樣安靜地看著自己… 因為給予他生命及這副容貌的女子從不曾因他的渴望而回頭擁抱他。 所以闇蹤常板著臉,就像正對那無情的女人施予一種冷落的懲罰。 有了這種情緒,他別開臉,沉沒地聽著風聲。


風聲是長了翅膀的多話人,不住竊竊私語著誰的往昔、誰的功過、誰的悲喜。 它在闇蹤的耳邊唱起他兒時的歡樂、叨唸他深藏的傷痛、呢喃一堆人的種種好,也吵嚷著紛擾的不平。 它輕而易舉地揚起一地歸塵的離枝葉,帶著私語飄散、翩飛、激越,並也落寞。


耳語有停時。 葉兒終會再落地。 闇蹤的心緒也沉到了底。


窗外的陽光明媚,但那畢竟是窗外的光景。 暖陽照不到屋簷下、陰暗裡的某些角落。
呆坐了半晌的闇蹤將視線移回,揮掉在他臂膀上休憩的老葉,緩緩站起身… 離開了沒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少子殿。


闇蹤似乎發覺了… 原來自己聽不到屬於白衣的世界的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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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盛讚水秀山明之貌,喟嘆荒榛野蔓之色;驕陽下揮舞長袖,娓娓歌一曲東海揚塵的神啟。 它無心助長浮詞游談、無意代傳鈞天廣樂;嚷嚷塵世… 不過是全憑聽者之意。 商羽之樂、鄭衛之音、瓦斧之聲… 向來由人自聽。


白衣卻是很久沒聆聽自己的世界的聲音。


現在是獨自一人之時,他這才有心聽聽自己都在想些什麼。 只是,自己的想法往往跟著世界的扭曲而一同變形… 自己的世界的聲音還能只是自己的聲音?
就像不久前,自己與魔父的一番談話… 那聲音還算是來自自己的世界嗎?
他不禁想起那一日的畫面……




『既然你無心當霸主… 你為什麼要「權」?』


白衣微低頭,淺淺地笑:『有權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誅天坐起身,半瞪的眼似在盯著可隨時被獵殺的弱小那般看著白衣。 『哦… 如果你有了實權,你真正想做的事會是什麼?』


白衣抬頭看著魔父,不加思索即回答道:『打開樊籠,放夜鶯出去飛翔。』


誅天先是張大眼睛地愣在當場,隨即撫額大笑:『哈哈哈~~~ 好,吾兒好膽量! 迄今也只有你敢如此對吾說這些話!』


『謝魔父稱讚。』 白衣抱拳,謙謙恭身:『但那真是兒臣的唯一願望。』


『魔父相信你。』 誅天斂起過份外放的開懷,換上更加試探的語氣:『只是… 吾兒為什麼要放夜鶯出去飛翔? 難道你認為夜鶯在籠裡並不快樂?』


白衣搖搖頭:『夜鶯不僅不快樂,還很悲傷。 要是在籠裡待久了,牠會早夭。』


聽了白衣的話,誅天的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愛他的親兒,但似乎很多人皆認為他會害他;這種悶氣令他產生了為難人的壞心眼。
『吾兒想過麼? 夜鶯若飛走了… 提籠的人該怎麼辦? 這金絲籠裡可不能空著啊…』


白衣雖面有幾分抗拒的顏色,卻愁悵地接道:『兒臣明白,所以魔父的金絲籠裡不會空著。』


誅天閉著眼靠回椅背上,輕輕揉著眉間:『有你的保證,魔父就放心了。』


『但是兒臣並不放心。』
『你有什麼不放心?』
『籠邊虎視眈眈的豺狼讓兒臣不放心。』


誅天當然清楚白衣所指,只是他的心中亦有他的盤算。 『白衣啊… 這金絲籠可不是這麼好住的。 若想住得安穩,必得有過人的能耐。』


『魔父是說… 兒臣得先降服這頭豺狼?』 白衣瞇起眼,露出無害的笑容。


誅天有節奏地拍著椅把:『沒錯。 讓牠服你、讓牠怕你,就是別讓牠咬你。』


白衣垂下眼,有些不認同魔父拐著大彎的做法。 『殺之… 不是一勞永逸?』


『雖說殺一頭豺狼是簡單的,然而… 假若死了一頭豺狼,卻有引來一群惡虎的後果… 那豈不是更陷自己於各種突發的危險中?』 誅天深沉的眼睛中有著毛孩兒所沒有的老奸巨猾。 『只要降服了牠,這對金絲籠裡的鳥兒有益無害,因為跟隨牠的狼群亦會對你俯首稱臣。』


『但是,此豺狼罪大惡極、死有餘辜,提籠的人為何要放過他?』


誅天笑而不答,反問:『吾兒懂得為君之道麼?』
白衣誠實以對:『不懂。』
高傲的王者再問:『吾兒可知站在為君者之立場所需顧及的考量?』
白衣毫不拐彎抹角地答道:『不知。』


誅天站起身,負手走至窗邊。 『吾兒,罪與罰之間… 縱有良藥一帖,若缺清水一瓢,也只是兩頭乾煎熬。 可殺而不殺,非赦也,唯「教」而已。 「教」之一;曉其罪,使知其當罰,而後可用… 則「殺」便不再是最好的懲處法子。』


白衣微泌薄汗… 因為他現在知道魔父為什麼能貴為魔劍道之主了。


手段平庸者,懲人以刑罰;手腕高超者,罪人以心折。


誅天眺望遠方,嘆了一口氣:『臣有過,萬死難辭其究。 可臣之過,非君之責耶? 此乃「教」之二也。 今你明白魔父不殺這豺狼的理由了?』


白衣沒出聲,只是點著頭。 他曉得魔父的意思是要他自己去收服右護法,如此一來,他在魔劍道的地位才能更穩固。 但是,他更清楚魔父袒護臣下的意圖。 偏偏這意圖被掩飾的巧妙漂亮… 漂亮到一般人拆不了它富麗堂皇之表象的地步。 魔父只許他挫右護法的銳氣,卻不准他為無辜枉死的人們討回公道… 這使他紆鬱於胸。


誅天當然瞭解白衣的想法,但他總不能任人斬斷他的左右手,即使這手有時候會不待命令下達就做出反射動作來。 臣下的錯誤可以算是君王的錯誤;也就因為如此,若有人要搧右護法一耳刮子,即是等於搧他一巴掌。 誅天怎能容得? 另外,白衣在魔劍道裡的地位不夠穩固,總會有人想抓著機會就拔除他,故他不願白衣在羽翼未豐的情況下便樹敵太多,這也是事實。 更何況,魔劍道若是突然處決一個位居高位的右護法… 鄰近窺伺的君主們會怎麼想? 他的親兒,闇蹤,能否承受實情的衝擊? 所以,儘管人們認為他誅天護短、白衣不心服他的決定… 又有誰能改變他的心意?


寬厚的大掌輕拍白衣的肩頭,安慰他,也再次示意:『既然明白了,那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兒臣會有分寸。』 是不得不有分寸。


『很好。』 雄據一方的霸主以絕對威嚴的口吻說道:『白衣,實權就在你的眼前,等你自己去取。 而能否放走籠中的夜鶯… 端看你的能為了。』




還待再問問自己有沒有拉皇弟一把的能力與把握時,白衣被一聲極其冒失的呼喊給拉回詭譎的世界。
那是劍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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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太子殿下一臉懊憹地從少子寢殿離去,劍理一溜煙地衝往少子殿的後院。 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劍理朝著殿頂一邊找、一邊壓低音量喊:「少子殿下,少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傳回來。 劍理搔搔頭:「主子… 太子殿下已經走了,您還不下來嗎?」


白衣坐在殿頂的琉璃瓦上,澄藍的眸子看向好遠的天際,手指不經意地轉動細長的葉柄,彷彿沒聽見劍理的話。


劍理乾脆拿一把掃帚來,開始慢悠悠地掃起庭院。 「您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還要繼續躲下去嗎?」 說得像是給他自己聽的。


白衣拂順被風吹亂的髮絲,沒好氣的不理人。


劍理東掃兩下、西揮兩撇,顯然是掃得好玩的。 「嘖… 太子殿下滿臉焦躁… 看樣子是很著急啊。 原來小閻王也會關心人哩。」


坐得老高的白衣皺起劍眉,掏掏耳朵,仍沒有搭話。


劍理鬼頭鬼腦地瞄了殿頂一眼,隨後突然大聲道:「哦~ 您們該不會是吵架了,所以您故意不理太子殿下啊?」


白衣忽地把手中的枯葉扔向劍理,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夠了! 你瞎猜什麼?」


「嘿嘿~~ 只怕是猜對囉。」 劍理明知葉子砸不中他,仍是故作閃躲狀。 「您這樣就不對了… 做兄長的要大度一點誒。」


「你少多嘴!」 白衣越想越上火,肚裡的氣呼呼地滾。 他轉個面,不看劍理偷笑的嘴臉。
「哼! 我不去找他算帳,他倒來找我… 看我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聽到這裡,劍理扔下掃帚跑了。 他怕… 他怕主子會因他笑到肚子疼的樣子而揍他。 他實在憋不住笑,因為他不是屬悶葫蘆這種生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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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的太子殿,壁面上半透明的黑曜岩散發出孤冷悽寒的黯芒,黑漆描金的迴廊間彷彿徘徊著陰慘慘的鬼魅。 每當見不著人的夜裡,連盞盞於風中擺盪的花俏宮燈的燭光似乎都捻著一絲哀怨的綠涼。


白衣悄悄地來到太子殿,背上綁著一把長劍。 鋒利又通體透寒的長劍。
早已適應黑暗的藍眸,在推門進入闇蹤的寢殿時,便把每個角落攬入眼簾。
靠窗的茶几邊,坐著一位一身黑的白瓷娃娃,而他正在替自己斟酒。


已經有一點醉意的魔物抬頭看向來人處,漂亮的幽綠眸子開始聚焦,手上倒酒的動作卻未停下。 「你來這裡做什麼? 找本太子討命嗎?」


白衣快步走向闇蹤,奪下他手中的玉杯:「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濺了一地酒。


闇蹤拂袖一掃,將酒壺砸個粉碎。 「認識。 那個本太子以為已經放棄權貴而逃走的人,現在還是因放不下而回頭的皇兄。」


忍下悶氣,白衣咬牙道:「我說過我會超越你的,在我沒達成這個目標以前,我不會離開。 今夜我是來跟你賭一局的。」


闇蹤邪邪地笑了。 「哦? 賭什麼?」


白衣重重地將玉杯放回茶几上。 「你贏,我離開魔劍道。 我贏,你做回你自己。」


闇蹤凝結了笑,換上一臉寒到骨子裡的不悅。 「我就是我;本太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兒,沒什麼好改的!」


白衣哼了一聲,挑起眉:「你倒是賭不賭?」


闇蹤站起身,一派輕鬆地呼出一口氣,轉轉手腕、鬆鬆筋骨。 「好,賭就賭,但得依本太子的賭注才夠刺激。」 他綠眸裡忽現紅光。 「你贏,本太子死。 我贏,你死!」


話語方歇,闇蹤已驟出三掌,穿手、展腕、下劈,招招急快猛重,毫無間隙。 白衣尚無機會可表示反對,已教皇弟逼得出拳相搏、捶隔、崩擊、撩打,式式寸步不讓! 一旋手,闇蹤掌走帶勁風,翻飛如刃,攻防並蓄! 疾迴身,白衣掄拳如聲雷,上架下打,避強就虛。 下一刻,白衣躍起單踢,剪步、肘腿,迅進速退。 闇蹤震腳而起,掃擊、腿勾,有空即取!


白衣只想制人,不意傷人,拳掌之間多留情份。 闇蹤忽忽如狂,咄咄逼人,招式連貫不講情面! 一抹掌、一扣腕、一頂擊、一擒拿;白衣滑似泥鰍,闇蹤狠如猛獅!


幾番快攻未果,黑衣人兒收起拳腳,眼眉帶笑。 「不錯嘛… 短短時日之內,你進步神速,已不是草包之料了。」


白衣不敢鬆懈,蓄勢以待。 「還過得去,只可惜尚無法放倒你。」
媚眼一勾,闇蹤邪似鬼魅。 「別說可惜,賭局才正式開始而已。」


當下魔咒催,氣流激旋,青光乍放,掌心間暗紅的異色空間產生,闇蹤張臂一揮,頓時憑空抽出象徵魔劍道太子威權的佩劍── 夜叉!


「來吧,本太子可不玩扮家家酒的遊戲。」 對應夜叉劍的青芒,橫劍當胸的闇蹤的眼珠綠得很妖美。


白衣並不意外會有現在兵刃相接的局面,實際上這正是他所求的。 無言地解下身後的異端劍,牢牢平握,他打定主意要替皇弟了結過去。 「那你當心了。」


「廢話少說!」 闇蹤掄劍即攻,狂野的霸氣直撲白衣周身!


白衣心知皇弟是認真了,遂也不敢大意;長劍銀虹,招出一瞬,快絕靈犀!
悶了多天,闇蹤是有氣無處撒;怒火化劍勢,一輪輪、一波波,狠辣凌厲!
但礙於場地限制,倆人皆不敢提足內元,故式不驚人、勁不拔峰,鬥技藝、鬥氣力!


招起,墨髮飛舞;翻腕、挑進,風馳電掣!
劍落,衣襬飄揚;助拳、封阻,滴水不穿!


弓步右撩,斜傾帶出;白衣劍似流星,巧捷、剛銳,盼皇弟好生思量。
反身回劈,上步攔截;闇蹤勢如奔虎,剽悍、癲狂,要皇兄莫再干預!
冷眼相看,兩虎相爭。
白衣長身而起,切腕、翻抓,疾風怒雨! 闇蹤氣凝如山,勾指、扣脈,力可穿石!
固執的人、固執的劍,黑暗裡,擦出點點星火!


利刃交鋒,劍光迷離;人與魔,乍看是楚河漢界,卻又相依相惜。 一個甘願此身入魔,一個力阻行差踏錯。 白衣笑而不從;闇蹤憤而糾纏。 輪輪快劍相擊,絲絲情義相繫。
一劍劈將而下! 帷幔兩分,半遮半現…。 茵綠的眸子、海藍的雙瞳,靜靜地映著彼此,卻看不透雙方心裏。


一彎眉月撒了一地粉熒的微醉,明與暗之間,光與影的界線模糊、黑與白的立場不再。


彈指頃,闇蹤的思緒漸趨複雜,眼裡的殺機一瞬浮現。 他一擰眉,掠地騰空,夜叉劍,狠狠朝白衣砍下! 白衣未料皇弟出此凶招,避不及避,異端劍,橫空格擋! 縱使劍技各有千秋,但白衣畢竟習劍時日較皇弟短,更何況他也不敵皇弟驚人的臂力,故一時間,劣勢無法扭轉。


白衣不甘心他至今的努力將付之流水…… 此念頭生成之際,他突然使盡全身的力量,格開了夜叉劍! 「我不能現在輸給你!」


闇蹤倒躍開來,落地時的身影猶如棉絮般輕飄飄的。 「想贏就別心慈手軟啊…」


他舉劍就砍,擊、刺、格、洗,來勢洶洶! 白衣迎面相抗,崩、點、挑、撩,隨機應變!
雙刃互挫,餘音未止;下一劍,再下一劍,仍是緊纏不休!


儘管兩臂已被震得酸麻,但白衣真的不願在這節骨眼上認輸。 闇蹤下手之重是不顧兄弟情份了,被激怒的白衣也一改守勢,出招直刺闇蹤的胸膛!


就在彼此的距離拉近、長劍將交鋒的一刻  闇蹤撤去了劍招。


白衣驚呼出聲,雖立即卸去劍上的真氣、偏了劍勢,但仍是收招不及。 異端劍,銳利薄刃,直直沒入闇蹤肩窩寸許!


情勢倏忽一變。 利器刺入親人血肉裡的聲音,微小卻生疼得嚇人;這令白衣慌了分寸,腦中有那麼一瞬的空白無措。 急回神,抽出異端扔至一旁,白衣疾點闇蹤胸前數處大穴,而後用力按著他鮮血直流的傷口邊的血脈:「你瘋了嗎? 就這麼想死!?」


闇蹤雖沒有哼一聲痛,卻已冷汗溼了額前髮,唇色泛白。 冷冷瞪著白衣,他強抑混亂的氣息,開口便道:「…你的劍法是怎麼練的? 這麼大的空門… 你也能刺偏?」


「混帳!」 對於皇弟一再挑戰他的忍耐度,白衣決定挑明了問:「就算可能會陪上一條命,你也非要試看看我是否真的有意殺你?」


闇蹤的苦笑裡透著一絲得意:「不這樣做,我永遠也看不清你的心裡想的是什麼。」 他忽然伸手輕輕地撫上白衣額間的痕跡:「這是我欠你的… 現在我們扯平了。」 他彷彿還有很多話想說,卻又吞了回去。


白衣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我並不覺得你欠我什麼…」 但他一想到皇弟承認的那麼坦白,氣得他打也不是、跳腳也不是。 「然而你… 真的很可惡! 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一點也不顧別人的感受!!」


「在魔劍道,又有誰在乎我的感受!?」 闇蹤硬忍著牽扯傷處的疼痛,大聲吼出他多年以來的不滿。 沒人肯聽的不滿。


白衣看著皇弟森林般深幽的綠瞳,一字一字道:「至少我在乎。」


闇蹤緊緊皺著眉,話音卻更尖銳:「你在乎? 你真的在乎嗎!?」


白衣沒有回答,而是先扶皇弟坐在床邊,自己去找金創藥及可用的乾淨布料。 回來時,他還捧著一盆水。 確定傷口的血不再流,他才開始處理傷口。


闇蹤疼得咬牙,卻不肯接受皇兄的好意。 按著傷處,他別過身子:「不要你管!」


白衣瞇起眼,出聲恐嚇:「你給我聽話一點,不然我叫御醫來管!」


「你敢!?」 闇蹤顧不了痛,急得一把拉住正打算起身出去的白衣:「御醫一來,你就非死不可!」


白衣回過頭,扯起一抹帶著壞意的笑。 「為什麼不敢? 我就看你在不在意我比你先死。」


闇蹤頓覺嘴裡像被塞了一個饅頭似的,氣鼓鼓地閉上嘴。 頭一轉,不看皇兄就是了。


白衣見騾子脾氣的魔乖了,便動手替他擦乾淨血污。 盆中的清水越來越紅,白衣的心也越沉越深。 一片靜默中,他突然開口:「若是不在乎,我大可一走了之,管你會不會孤單。 若是不在乎… 我大可看你逼死自己還待在少子殿樂得逍遙,又何必插手戰事?」


闇蹤以為自己該為白衣的這番話而感動的,但他現在對任何人皆不具信心了。 「藉口… 是你自己想要權,就不要說是為了我。 你跟我身邊的其他魔有何不同? 都只會編好聽的理由!」


扭乾滴水的布巾,白衣正色問道:「那你覺得什麼才是事實?」


闇蹤低頭看著地上。 「魔父要一個無血無淚的繼承者;臣子們要一位叱吒風雲的霸主;皇兄要的是可任他呼風喚雨的權柄。」


白衣停下替皇弟擦乾額上冷汗的動作,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你說的都對,但也不對。 你刻意不看魔父愛子太過的心;你忽略臣子寄望太重之情;你沒看到爭權背後的因。」 放下布巾,白衣將金創藥塗上闇蹤的傷口。


藥的刺激性引起劇痛,闇蹤忍不住縮起身子。 「哎! 好痛!」


「你還知道痛?」 白衣倒有了悠閒的表情。 「給自己挖下墓穴,你不知道痛。 逼兄長殺自己的手足,你不知道痛。 糟蹋別人的心疼,你不知道痛! 現在這一點小傷… 你喊什麼痛?」 白衣看看藥的份量,又多撒了一些藥粉。


原本痛得直皺眉的闇蹤忽地捉住白衣替他上藥的手,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 你都知道?」


白衣慢慢地搖掉闇蹤抓著他的手。 「你操心的這麼明顯… 我為什麼不知道? 你真當我比你傻?」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相信地眨著雙眼。
「在你上次找我打架後,用自己的手阻止異端劍往我的脖子上抹的時候。」 很隨便的回想。
闇蹤不禁質疑:「怎麼可能… 我當時可沒有說過一句關心你的話。」
白衣開始講評:「是沒有說,但你做了。 心死的魔… 還會關心任何人的生死? 你太不會演戲了。」


「對… 全魔劍道裏,就我最不會演戲。」 要不是闇蹤有傷在身,他現在就會把白衣推下床,摔他個四腳朝天。 「…混蛋,你真是天底下最混蛋的皇兄! 我為你急得半死,你還有心情看戲!?」


「我為什麼沒心情看戲呢?」 白衣杵著眉,故意想了很久:「那日琴音中的殺氣非是針對我,而是衝著在窗邊偷聽之人去的,對吧? 哦,那人應該是尹枋無誤。」
尹枋的名字才出口,白衣頓覺失言。 他縮了一下頸子,換個更調皮的語調說:「你當時那六親不認的模樣不就裝得挺像的?」


闇蹤也不知是疼得臉色發青還是氣到臉色發青。 「還有呢? 你還知道什麼?」


白衣逕自裁起布條,準備給闇蹤包紮傷口。 「我後來還知道你是故意把裝著「旖旎香」的小瓷瓶扔入小湖中,好讓隨後而至的我發現它… 以下定決心殺了你。」


「你… 你真的很狡猾,知道了也不出個聲。」 闇蹤開始懊悔自己做了許多傻事,給某人很多機會偷偷笑話他。


白衣聳聳肩,非常瀟灑的回答:「這又不是我的錯。 好像是某太子非要假裝堅強、不跟別人商量就逼別人做他不想做的事… 我才決定好好嘔他一嘔的。」


「皇兄是壞人!!」 闇蹤終因憋不住一肚子氣而咆嘯。


「我是壞人… 你就是好魔麼?」 白衣不再嬉鬧,換上真正嚴肅的神色,句句不饒人。 「儘管自己置身危險之中也不想讓我看清戰爭的殘酷… 你問過我的意願嗎? 不待我同意就把權力往我眼前推… 你真明白我要的是什麼? 無論如何都要逼我殺你,你尊重過我的感覺嗎? 你欲回報給魔父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你怎麼狠得下心,我的好皇弟!?」


闇蹤雖面有愧色,但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戰爭中是無法避免殺人的,我自己雙手沾過血,我不想你也沾上一身腥,這有錯嗎? 修羅,一個人當就足夠了! 魔劍道不是西方瑤池,它是個噬人的泥沼潭子! 沒有權力在握,你隨時可以化為一堆白骨。 送上實權給你,我走的安心!」 心緒愈漸激動,闇蹤的嗓音變得有些哽咽。 「魔父要的是天下無敵的君王,不是一個什麼都放不下的兒子。 既然如此… 就算我死了,他還有你這個兒子替他完成心願。 你能代我照顧魔父的…」


「糊塗!!」 白衣突然打斷皇弟的解釋。 「魔父最在乎的親人只有你! 你若死了,誰能代替你在魔父心目中的地位? 魔父又能指望誰來統治他打下的江山!? 我是我,永遠不能代你承歡膝下!」 白衣激動不已,往床褥上重重一拳搥下:「怎麼? 你以為我手刃你之後,會開開心心地接收你太子的權力?」


「不會嗎?」 闇蹤卻於此時插話。 「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所以我一直很想問你… 在疏勒宗廟前一劍刺死那個“闇蹤”時,你其實很高興吧?」


白衣的心思忽而轉暗沉,但他很肯定一點。 「…我以為我會高興,但心卻更空洞。 如果那日殺的真是你… 我就會隨你去。」


這是實踐承諾的另一種方式。 守護… 不一定只在心還跳動時。


看看皇弟哭喪的小臉,白衣續道:「...你不了解魔父,你也不了解我。 你自以為是的補償… 太自私!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該怎麼做? 你傷害你自己,更棄我們的關懷如敝屣… 你對得起我們麼? 你怎能對一切的一切毫無牽掛!?」


闇蹤握緊雙手,心都揪成一團了。 他曉得他很自私,但他受不起所有人給予他的關懷。
他以前所未有的冷靜問白衣:「在魔父教我忘情絕愛之後… 我還需要對得起任何人嗎? 我還能為任何事物牽掛麼? 在我的人生道路上,他們憑什麼幫我決定將來的路該怎麼走? 你可以給我答案嗎!?」


白衣一時間愣住了。


「在我如鬥敗的公雞離開「弗昀軒」後,有誰來看過我一眼? 一整夜吶… 誰在我真正需要關懷時對我說一句寬慰的話? 魔父在哪裡? 你又在哪裡? 所謂關懷我的人們在哪裡!? 我看不到!!」 憤怒大吼,闇蹤只知道他的心裡至今仍淌著血。


白衣終於明白了… 他以為該讓皇弟單獨冷靜時,原來皇弟最希望的是有人陪著他。 他屠殺一殿的僕人,不僅是因絕望而放棄一切,那更是他對所有冷眼旁觀、默不作聲的所謂關懷他的人們的報復。 白衣說闇蹤不了解他,但他何嘗懂過闇蹤纖細的感情?


「對不起…」 白衣伸手想抱著皇弟,至少在久遠後的今夜給他一點點的安慰。


闇蹤卻無情地撥開白衣的手,直視他的眼瞳道:「「對不起」這三個字,於我而言是最無意義的廢物。」


白衣漸漸紅了眼眶… 因為皇弟到現在仍倔強地不願向任何人敞開心房,這使他很心疼。 「闇蹤,「對不起」不是真的無用… 你給自己的懲罰已經夠多了,不要非往死路上走。」 他遙指著舊太子殿的方向:「魔劍道的宗廟裡,那些偷偷被你憑弔的靈魂們會原諒你的。 那些死去的僕人們不會希望你繼續如此折磨自己,因為他們曾跟我們一樣關心你!」


聽到這一番話… 闇蹤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任由痛楚一點一滴地往四肢擴散。
被遺忘很久的淚水,不是愁腸寸斷地號啕,而是戔戔之數地涓流… 洗掉了偽裝,哭疼了心。
他以為自己早已心死,未料到他還會有無聲掉淚的一天。


白衣只是看著,不敢多說一句。 頓時只剩一室的靜默在倆人之間。


良久後,闇蹤顫著聲說:「…但關心我的人都消失了。 在我面前死去的人還少嗎? 對每一個的愧疚都沒輕過。 只有我死… 他們的怨恨才能平息。」 他擦去臉龐的淚珠:「你一直認為我是假裝忘記了紀夫子、月姨及其他人… 可實際上我真的曾經失去那段記憶。 直到那天我一個人經過舊太子殿的廢墟之際,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所以我才停駐在那裡。 有好多人的聲音… 他們在哭喊,他們在叫我的名字,於是我漸漸想起一切。 可是… 我不敢聽他們的聲音,那種感覺很可怕。」


「闇蹤,勇敢地面對將來才是能使他們安息的方法呀…。 他們喚你的名字,也許只是要你堅強地面對自己,不再逃避;就像我想喚醒你一樣。 錯了,不能回頭,但仍有機會重新開始,不是嗎?」


「重新開始… 他們也不會再活過來。」 縱使全天下的人們都會原諒他,闇蹤也無法原諒他自己。


「但是,即使你不肯原諒自己… 他們仍不可能再活一次。 你若是不為已逝的人們活得精彩一點,又怎麼對得起他們?」


白衣的話提醒了闇蹤。 黑衣人兒的雙眼茫然地看向前方,腦裡卻思索著某件至關重要的事。
「就是為了要對得起他們… 我才想找出真正下毒並嫁禍給紀夫子的惡人。 若不是拜這位計劃嚴密的惡人所賜,我也不會鑄下終身遺憾的大錯!」


眼神忽地一轉,白衣開始細心地給闇蹤包紮傷口,言談間避開碰觸這方面的話題。 「現在養傷最要緊,其他事都是其次。」


闇蹤卻不依。 「這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倒是那真正的主事者… 我總以為可以逮著他了,最後卻是徒勞無功。」


白衣寵溺地摸摸皇弟的頭:「不要想太多,逝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不行! 紀夫子是我最敬重的人,他不可以揹著不義的罪名屈死!」 微慍地揮開白衣的手,此舉引得傷口撕痛,闇蹤眨著眼忍下。 「難道你想讓紀夫子死得不明不白而袖手不理?」


看皇弟固執的模樣,白衣頓覺百感交集。 既然避不開,乾脆試試他知道多少。 「那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闇蹤斜瞟白衣一眼,像是在笑他遲鈍。 「我早就著手調查了!」


白衣心下一驚。 「你什麼時候開始調查的?」


「回復記憶以後啊。」 闇蹤偏著頭,開始整理腦中的線索:「我想了很久… 如果說墨條是被塗了劇毒的媒介物,那有毒的墨條真是我的? 我記得那一天… 讓我莫名不安的是你的墨條。 倘若我的假設是對的,那下毒之人原先想謀害的就根本不是我… 則紀夫子坦承罪行會否是另有隱情?」


白衣點頭肯定皇弟的推論。 闇蹤與他最先注意到的疑點是一致的,只是差別在於他是能確定那下毒之人是衝著他而來。


「有毒的既是你的墨條,那為何我中毒你卻沒事兒?」 闇蹤陰險地故意瞧了皇兄一眼:「所以我在貢酒中加入「旖旎香」,結果證明你確實不畏毒。 我只是倒楣而已…」


白衣無辜地摸摸鼻頭,很小聲的咕噥:「紀夫子父女比你更倒楣…」


「等我回復記憶後再來查,其實太晚了。」 闇蹤靠上床柱:「「創守齋」與「霧宸居」早已燒成飛灰;到此,我的線索斷了。」


「這麼說來,此案已無可再查了。」 白衣偷偷鬆了一口氣。


「不對,尹枋的鬼祟行為又牽出兩位嫌疑人── 艾瑪姊妹。 艾瑪伶與艾瑪荅都有併吞魔劍道的野心,故而她們有暗殺我們的理由。 但在與艾瑪伶合作後… 我輾轉得知尹枋與她們的接觸是在我殺了他的父母之後。 而且事發時你才進入魔劍道不久… 艾瑪姊妹有什麼理由針對你?」


「那很難說,畢竟沒有人證明過你的墨條無毒。 若是艾瑪姊妹真的早就在魔劍道裡安插了細作… 憑她們善於謀略的頭腦,誰能說她們不會設下這深思熟慮又環環相扣的毒計?」 白衣是故意將圈子繞大的,好牽皇弟離真相越來越遠。


「不可能。」 闇蹤斬釘截鐵地否定了白衣的假設。 「假如艾瑪姊妹真是此事的主謀人… 她們為什麼不嫁禍給右護法、三陰、火獅子或七大靈首,卻嫁禍給一個即使被除去也對魔劍道的實力毫無影響的老儒者?」


現在換白衣有一點汗涔涔了。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所以?」


「所以矛頭又指回了魔劍道內部。」 闇蹤貼得白衣很近,牢牢盯著他說:「毒物無須非由中原獲得,絲路上的各個重鎮皆有可能。 真巧了… 老御醫常往返高昌城。 但你說… 老御醫為什麼要跟你過不去?」


白衣被盯得很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床緣移了一下。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這只是你的猜測,老御醫也許根本就與此事無關。 既然只是推測,那任何人皆有嫌疑。」


闇蹤又往白衣處更逼近:「可是老諼死了,就在他剛返鄉不久後。 而現在… 葛嵒廷也死了。」


白衣顫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
闇蹤送上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我也有我的眼線。」


皇弟靠得太近,白衣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大有作用了,急忙道:「主謀老諼已死,你就算了吧…」


「別想誤導我! 老御醫那一手鬼畫符的狂草,你我都知道。 他何時能寫出一手工整的蠅頭小楷?」 闇蹤穿整好上衣,拉著白衣續道:「指控紀夫子為中原內應的紙箋已毀;魔父連紀夫子送我的畫都燒了… 白衣,你覺得魔劍道內誰最可能想殺你?」


白衣現在才恍悟「黃雀在後」的壓力竟是如此迫人。 皇弟果然不是一般的小鬼頭… 那就不能哄騙過關了。 白衣帶著感慨起身:「闇蹤,別再查下去了,我不在乎誰想殺我。」


「你說謊!」 闇蹤跟著起身,繞到白衣面前追問:「你知道主謀者是誰,對不?」


白衣別開臉:「我不知道。」
闇蹤扳回白衣的臉,要他看著自己:「你比誰都清楚。」
退開幾步,白衣不敢看皇弟篤定的眼。 「不要再問了,我是為你好。」


闇蹤笑了,緊緊地握著拳頭。 「…魔父教我忘情絕愛時,也說是為我好。 你們都不肯對我說實話,認為這樣是為我好。 一輩子受別人的愚弄,這對我是最好? 你們為什麼都不肯問問我「怎樣才是為我好」? 我自己要走的路,不需要你們替我鋪好!」


白衣沉重的閉上眼睛… 他有想告訴闇蹤一切的衝動,但他不敢賭後果會是什麼。 他比誰都不服氣真兇可以逍遙法外,可「法」之一字的邊緣到底有多廣? 他不知道…
再睜開眼後,白衣認同了魔父的做法。 「如果告訴你事實能改變什麼,我會說的。 但現在是人已入土、事已塵封的情況… 告訴你又有何益?」


闇蹤一把揪住白衣的領子:「我可以不追究,但我要事實的真相。」 算是最後的企求了。


犧牲了葛嵒廷,換得了真相的答案… 但魔劍道依舊是魔劍道,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沒有。
白衣鎖著眉,眼底是滿滿的悲哀與妥協。 他拉開皇弟的手,一句話也不說。


闇蹤不自然地收回手,眼裡已矇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只要真相而已。」
他不想在鼓皮裏住一輩子。


白衣微仰著頭,不讓自己的淚先掉下。 「對不起… 真相早已經葬了。」
一轉身,他離開了太子寢殿,輕輕帶上厚重的殿門。 輕輕地。


在希望的面前,真相被永遠地抹殺,也是輕輕地。   白衣沒有再回頭。


闇蹤頹然跌坐於地,看著石地板上一顆顆跌碎的淚珠四分五裂地散開。 他難過不已…
這種錐心的感覺不僅是因為從今後「真相」不再能輕易到達他的面前,還因為白衣對魔劍道的生存環境的妥協。


白衣曾經挺直腰桿要跟魔劍道的太子一爭高下、白衣曾不懼權勢地頂撞魔劍道的天,但在真相與公理之前… 白衣向魔劍道妥協了。 …說是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闇蹤曾認為自己虧欠白衣… 因為是他讓白衣在雙眉間落了解不開的愁鎖。 他最想在死之前替他撫平那兩道悵鬱不樂的眉山。 他更為自己從不曾傾聽白衣心底吶喊的聲音而自責;他發誓以後會豎耳靜聽白衣的心聲。 然而… 白衣現在不也是以自己的標準為取捨… 輕易地忽略了來自屬於他的世界的聲音?


扯平了,他們真的扯平了。 自己不懂白衣,白衣也不懂他闇蹤… 那就很抱歉了,他沒必要為不了解自己的人去改變什麼。 想到這裡,闇蹤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裏。




聽啊,黑夜是何等的靜寂。
可就因為過於安靜,那破碎的聲音才能清晰到刺人心扉……


輕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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