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


當祈願與事實永遠背道而馳時…… 那是種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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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闌珊之燈火映照滿室的各懷心思,熙熙攘攘的人聲矯飾著口蜜腹劍。 在美其名為煌耀富麗的“慶功”簇擁下,蒼旻殿,沉浸在為歌詠掠奪的勝利中,大肆聲張它的威武不羈。


為褒獎太子殿下的所向皆捷,御賜筵席早已熱騰展開。 殿中彩衣羅袖的伶人們輕歌曼舞,牢牢抓住眾大臣垂涎的目光。 殿旁撫奏著羯鼓、銅鈸,箜篌、排簫、拍板、箏、答腊鼓及橫笛的樂藝更是配合著貪婪的曲韻,將笙歌糜爛推向最高潮。




輕舉起青花瓷盞,在媚紫唇邊一沾,又放下。 眼前上演的奢淫無度,闇蹤視而不見。 面對著缺空的席位,等待,才是他現在的任務。


誅天的一名貼身侍從由殿宇外的側階入內,繞過人群,向尊崇的主上跪拜奏啟。
「啟稟魔皇,少子殿下讓小人代為呈稟--- 少子因身體微恙,不克前來今晚之筵席,望陛下恕罪。」


誅天表情不甚愉悅,拂袖一揮示意他退下,複雜的情緒開始蘊釀。


耳尖的闇蹤可一字不漏地聽得真切。 皇兄沒接受他的邀約……
拂逆自己… 可以放任?


「哼… 是這樣嗎?」 喃喃自語。
眼眸流轉之間,包藏禍心的似笑非笑… 已在看來純真的臉上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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闃寂的夜,連星子都縮瑟在雲牆後。 另一頭沸沸騰騰的囂鬧似乎染不上這端出塵的天空。 蟲鳴,可能都會犯了那攪動無聲的罪狀,只有枯葉敢在這靜止中… 違拗落下。


敲在棋盤上的「咯咯」聲響是少子殿現下唯一能聽見的聲音,忽快忽慢地傳出,代表起手、落下間的遲疑。


「主子,您真的不出席為太子殿下舉行的慶功宴?」 抱著無法置信,劍理打碎沉悶氣氛。 …呵呵~~ 稀奇囉。


白衣挑眉,瞥了劍理一眼,擺明了告訴他--- 剛剛問的是廢話。


「這可不像您… 難得能跟太子殿下說幾句話的機會哦~~」 就不信您真放得下!


「是人… 都會變的…」 說得很慢,藍湖迷惘:「燒殺擄掠… 有什麼好慶祝?」


搖搖頭,白衣擺脫惹人厭的思潮:「不要囉嗦了,我這兒戰事正吃緊呢!」
他緊盯方格棋盤上黑白分明的軍旅,手裡撥弄白子,心煩意亂地計劃著該怎麼攔截敵軍。


「依我看,您不是在煩惱棋局,而是……」
漫不經心轉身面向殿門的劍理,張目結舌,未完的話硬是噎在喉間,吐不出來。


白衣沒心思注意劍理在耍什麼寶,他只想殺黑子個落花流水。
「嗯… 下這一步。 「活三」,黑子不擋不行囉~~」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纖白素手加入戰局,拈起一顆黑子在剛落下的白子對角處放下。
「「死四活三」。」 嗓音偏高而平淡。


白衣從即將勝利的夢境中驚醒,被這特殊到絕不會聽錯的嗓音驚醒! 果然是當局者迷。
猛一抬頭就看到那雙結冰的綠眸瞪著自己,周遭溫度… 好像凝雪般的冷。
而黑衣無聲的飄然出現,自己竟然未能發現… 這更讓他心頭一震。


見白衣還維持被驚嚇到的僵滯,闇蹤更惱了。
「你是看到鬼了嗎?」 問得咬牙切齒。 心底暗罵一聲--- 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呆奴!


「唔… 沒有啊…」 急忙收起作賊被抓到時的汗顏。 …糟。


輕哼一聲,黑衣落座於白衣的面前,暗沉眸光依舊挾槍帶棍。
「身體微恙啊? 玩棋倒是個不錯的整治法。」 話鋒還帶刺。


長長地一吐氣,眼光飄遠,白衣一掃先前的心虛。
「“您”怎會有空蒞臨“寒舍”?」 …不想去,你知我知就好,何必挑明?


「為了陪我“親愛的”皇兄小酌幾杯。」
「磅」的一聲,闇蹤將帶來的青銅酒壺往棋盤上重重放下,激得黑白棋子四散跳開、逃命。


白衣斂去狎弄之色。 
[那勁道… 陰晴不定的皇弟真的生氣了。 …為什麼我每次都會讓這盛氣凌人的小鬼咬得死死的?]


他好幾次不甘願地想反擊,卻又狠不下心… 現在也只好故意乾咳。 「既然是來“陪”我… 就請收起你的跋扈狂妄。」 這是最後的退讓。
客人既已進門… 就不好硬往外趕,可是… 做主人的原則總該矜持幾分。


劍理看了看情形,立即送上兩只玉杯,又閃到最不礙眼的地方聽候傳喚。


闇蹤壓下怒氣,抬皓腕,往杯中注入一道澄澈剔瑩的清泉,而後送至白衣面前。


白衣拿起盛滿瓊漿玉液的酒杯,眉睫微閉,輕嗅芬芳,任由濃郁的香氣慢慢划進腦海。 「看來… 我不去參加慶功宴是對的。」
他彎起唇畔,淺淺一啄,隨即都送入口內,緩緩吞下,感受那熱勁與順暢。 「好酒。 烈而不嗆,香而不俗,清而不澀。」


闇蹤持玉杯在鼻下劃一圓弧,讓甘醇濃馥直衝心田。 「當然,百年貢品--- 「水晶芸孃」。」


難得熱心地勸白衣飲了幾盅,闇蹤這才帶著嬌笑將自己把玩良久的美酒安心喝下。


倆人品著佳釀,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啟話題。 近來所想之事少有交集,越來越生疏了…
白衣好幾次欲言又止,自顧自地灌著愁醉,最後只好以檢閱棋子來掩飾其尷尬。 這些微小舉動… 盡收闇蹤眼底。
可闇蹤又能如何…… 或手指捲繞髮絲,或撥弄佩綬上的曲璜,任沉默佔據光陰。
劍理急得想敲邊鼓,站得腿都痠了,卻看不到時機。


無言的對峙終在半個時辰後劃下結局。


「酒夠香醇嗎?」 白皙的臉龐,悠忽的眼神,沒頭沒腦的問題。
「嗯… 無法忘懷。」 也許因酒氣的薰陶,面容一片緋紅,暖暖的。


又是一盞茶的靜默。


闇蹤忽然柔如棉絮般地燕語:「旖旎香……」


白衣霎那間冷下遠颺的心思,極緩慢地扳動藍瞳看向他突然覺得完全不認識的皇弟。
「「旖旎香」…? …媲美「鶴頂紅」的宮廷劇毒?」 彷彿血液快被蒸發。


闇蹤冷沉著表情,給予肯定的回答:「只有「水晶芸孃」才能蓋去「旖旎香」,所以… 這酒芳香異常。」


「不可能… 你也喝了……」 字字裹著動搖的臆測。


闇蹤扶著前額,雙肩顫動,終是忍俊不住地展現嫣然笑靨。 「哈哈~~ 是不可能。 開個玩笑而已!」


怔怔望著頑皮的得意,白衣勉力地將幾乎停止喘息的心救回。
「你… 你竟然捉弄我!?」 抄起玉杯,真想砸死眼前狡猾的小狐狸。


[……這樣,真像從前。 只要能維持就好…]




忘情笑過,黑色人影以陰鬱取代天晴。 「我該走了…」 起身,回去。


「闇蹤… 魔父又派給你任務了?」


沒有聲息。


「何時出發…?」 怏怏不樂。
「明日清晨……」 稀鬆平常。


白衣目送皇弟那又將擁抱殺戮的身影越來越遠…… 該如何改變現況?
因為自己能耐不足… 不夠資格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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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淒寥,照亮鬼魂的歸途,只是… 這縷鬼魂有影子。
當它經過為點活庭園造景而生的人工湖時,像是仍有依戀般停下,徘徊人間。


幽長的駐立後,鬼魂從它華麗的墨色冕服懷中揣出一只精緻瓷瓶,端視良久,笑了,也沒笑。 探手,再取出另一只小瓷瓶。 無血色的容顏上… 夙殺之氣… 高張。
微一使力,第二只瓷瓶如魚入水,因不該出現而悄悄躲藏在湖底。


像是償了宿願,鬼魂回去了原來就屬於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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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湖面濺起另一波水花,搖盪的漣漪一圈圈畫出質疑。
待波動平息後,水中探出一抹不沾泥塵的雪白,在水神的慰留拉扯下,艱難地踩上曾有他執著信念的陸地。 水珠滴滴落落的聲音比不上心律的煎熬。
藉諷刺的微光,白衣看清了掌中之物--- 一只瓷瓶。 它依舊盈著令人摧肝斷腸的迷醉馨香,一點都不明白自己是扮演著何等重要又美麗的幫兇。
白衣深鎖雙眉,愀愴閉起藍瞳。




當祈願與事實永遠背道而馳時…… 那是種什麼感覺?
割心的白衣應該清楚…


能掩月華的黑夜越來越危險…
但他不能逃,也沒有權力逃…


只是…… 誰負他?
蒼天,還是魔魅?
沒答案,讓他如何瞑目……




頹然跌坐地下,垂首枕在膝上,細指糾絞銀髮,緊緊握碎瓷瓶裝載的毒辣。
現在,該用什麼來沖刷愚蠢…?


順著濕透的髮鬢滴落的


零淚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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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我單純的皇兄…… 由一只小瓷瓶,你想看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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